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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笨拙的靠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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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紧闭的房门和陆朝阳疏离疲惫的眼神,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林序心里。内疚、担忧、还有一丝被误解的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他知道陆朝阳拒绝了他的药油,拒绝了他的“同情”,但他无法真的就此放手,装作一切与他无关。
第二天清晨,林序依旧早早起床。他熬上粥,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米粒,心思却飘到了隔壁。陆朝阳打着石膏,行动不便,早饭怎么解决?他父亲好像一直没露面。
一种冲动促使着他。他多抓了一把米,添了些水。当粥煮得软烂浓稠时,他盛出一大碗,又拿出奶奶腌制的、唯一算得上“美味”的酱黄瓜,仔细切了一小碟。他用一个干净的、带有盖子的搪瓷碗盛好粥,连同小碟酱黄瓜一起,放在一个旧托盘里。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托盘,又犹豫了。陆朝阳会接受吗?会不会又被他认为是怜悯?
可是,想到昨天陆朝阳拄着拐杖、额头冒汗的艰难样子,林序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端起托盘,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槐安巷还很安静,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屋檐下啾啾喳喳。他走到隔壁院门口,深吸一口气,将托盘轻轻放在门边的石阶上,确保不容易被路过的人踢到。他没有敲门,也没有停留,像完成一个秘密任务般,迅速转身回了自己家,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他会发现吗?他会吃吗?
一整个上午,林序在学校都心神不宁。课间操时,他特意绕到(7)班教室附近,透过窗户,看到陆朝阳的座位空着。看来伤情让他连学都暂时不能上了。
放学后,林序几乎是跑着回家的。他先看了一眼隔壁门口——石阶上的托盘和碗碟都不见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东西被拿进去了。
他回到家,照顾奶奶吃完药,准备做晚饭时,发现自己早上用来盛粥的那个搪瓷碗,被洗得干干净净,连同那个小碟子,安静地放在他家窗台上。碗底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林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拿起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笔迹飞扬跋扈,一如他本人:
“谢谢。”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嘲讽,也没有热情。只是最简单的两个字。
可就是这两个字,让林序紧绷了一天的心弦,骤然松弛下来,随之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暖流。他没有扔掉,他吃了,他还说了谢谢。
这算不算是……冰层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林序握着那张纸条,在窗边站了很久。
从那天起,送早饭成了林序清晨一项隐秘而固定的仪式。他依旧放在石阶上,不敲门,不露面。而那个洗净的搪瓷碗,也总会在白天某个时候,悄然出现在他家窗台。有时底下会压着那张写着“谢谢”的纸条,有时没有。
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没有交流,没有对视,只有这清晨放在石阶上的、带着温度的粥,和窗台上洗净的、冰冷的碗。
林序并不知道陆朝阳喜欢吃什么,他只能变着花样地煮粥,有时是白粥,有时加点青菜碎,有时放点肉末。家里的条件有限,这已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心意。
有一天放学,林序看到陆朝阳家院门开着,他拄着拐杖,正单脚站着,试图收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动作笨拙又危险。
林序脚步顿住,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快步走了过去,默不作声地帮他取下衣架上的衣服,叠好,递到他手边。
陆朝阳愣了一下,看着突然出现的林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谢了。”
“没事。”林序回答,声音很轻。
他帮陆朝阳把收好的衣服拿进屋里。这是林序第一次进到陆朝阳家。房子比他家大了不少,装修是现代简洁风格,但异常冷清,缺少烟火气,客厅宽敞得有些空旷,昂贵的皮质沙发上随意扔着几件运动外套,茶几上放着几瓶矿泉水和吃剩的外卖盒子,显得有些凌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居少年特有的、混杂着药味和淡淡孤单的气息。
林序默默地把衣服放在沙发上,目光扫过那些外卖盒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平时就吃这些?”他忍不住问。
陆朝阳拄着拐杖跟进来,闻言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然呢?又饿不死。”
林序没再说话。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瓶饮料和啤酒,几乎空空如也。水槽里还堆着几个没洗的碗。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着林序,他卷起袖子,拧开水龙头,开始默默地清洗那些碗碟。
陆朝阳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林序清瘦的背影和他熟练的动作,眼神复杂。他没有阻止,也没有道谢,只是沉默地看着。水流声和碗碟轻微的碰撞声,在过分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洗完碗,林序擦干手,低声道:“我回去了。”
“……嗯。”陆朝阳应了一声。
走到门口,林序犹豫了一下,回头说:“你……需要买什么,或者要拿什么东西,可以……叫我。”
陆朝阳看着他,目光深沉,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从那天起,林序出现在陆朝阳家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有时是帮他从高的柜子里拿东西,有时是帮他下楼取个快递,有时只是看到他院子里的花该浇水了,就顺手帮忙浇一下。
他们的交流依旧很少。大多时候是沉默的。林序做事,陆朝阳就拄着拐杖在一旁看着,或者坐在沙发上,看着林序帮他整理乱扔的杂志,收拾吃剩的外卖包装。
林序发现,陆朝阳的父亲似乎真的很少回来,这个家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一个人。他也第一次注意到,陆朝阳那看似阳光不羁的外表下,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落寞。那些昂贵却冰冷的家具,那些吃腻了的外卖,都无声地诉说着另一种形式的“贫瘠”。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陆朝阳当初会那么自然地闯入他的生活,为什么会对他那份“不讲道理”的温暖如此执着。或许,在他们各自不同的困境里,都同样渴望着一份真实的陪伴和温度。
一天傍晚,林序帮陆朝阳把新到的练习册搬到楼上房间。陆朝阳的房间很大,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海报,书桌上却堆满了与学习无关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游戏手柄、耳机、几本漫画,还有……一个眼熟的玻璃瓶。
林序的目光定住了。
那个玻璃瓶里,插着一朵和他那天送来的一模一样的、早已枯萎成深褐色的向日葵。它没有被扔掉,而是被放在了书桌一个显眼的位置,旁边散落着几颗篮球模型的零件。
陆朝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神色有些不自然,摸了摸鼻子,语气生硬地解释:“……忘了扔了。”
林序没有说话。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忘了扔?一个“忘了扔”的东西,会被放在书桌上吗?
他没有戳破,只是默默地放下练习册,轻声说:“我下去了。”
“林序。”陆朝阳在他身后叫住他。
林序回头。
陆朝阳看着他,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疏离和防御,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试图沟通的认真:“这些天……谢谢你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比那张纸条上的“谢谢”两个字,多了许多沉甸甸的分量。
林序看着他,看着他那条打着石膏的腿,看着他身后书桌上那支枯萎的向日葵,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谢。”
这一次,他的回应不再是因为客套或距离,而是发自内心。
笨拙的靠近,无声的关怀,像细细的流水,一点点渗透进冰冻的土壤。裂缝依然存在,隔阂并未完全消失,但在那清冷的月光与灼热的阳光之间,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可以共存的方式。
影,不再只是沉默地守望。
光,也似乎愿意,再次接纳这抹安静的阴影。
尽管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在这一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正在这笨拙而真诚的靠近中,悄然融化着细微的一角。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