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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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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冰冷的刀锋携着死亡的气息当头劈下,傅青的瞳孔里映出那抹决绝的寒光。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学过任何格斗技巧,十七岁之后的人生轨迹与“战斗”二字毫不相干。但在这一刹那,三年的梦境记忆仿佛挣脱了枷锁,化作最原始的本能,烙印进他的四肢百骸。
一个侧步,一个拧腰。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做出这个动作的,身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协调性避开了刀锋的直劈。沉重的登山包因为这个剧烈的动作,被惯性甩了起来,厚实的尼龙帆布和里面的金属仪器,在此刻成了他唯一的盾牌。
“当——!”
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
那柄淬着寒光的长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了登山包上,巨大的力道震得傅青虎口发麻,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偷袭的黑衣人显然也没料到会半路杀出这么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用一个怪异“包裹”挡下他全力一击的程咬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变得更加狠厉,手腕一翻,便要横削过来。
也就在此时,一声清越的剑鸣自身后响起。
“找死!”
先前被围攻的青衣弟子缓过一口气,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杀意。他不知傅青是敌是友,但此人无疑为他争取了最宝贵的一线生机。他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流光,不再防守,而是以命搏命般刺向了另一名黑衣人的咽喉。
“噗嗤!”
鲜血飞溅。
那名黑衣人捂着喉咙,难以置信地倒下。
战局的平衡在瞬间被打破。
剩下的几名黑衣人见偷袭失败,同伴又折损一人,彼此对视一眼,毫不恋战,身形如鬼魅般几个起落,便隐没在了远处的林影之中,只留下一句阴冷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
“落霞剑派的走狗,等着给上官泓收尸吧!”
危机解除,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傅青这才感到后背一片冰凉,竟已全是冷汗。他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登山包,上面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几件精密的勘探仪器已经变成了废铁。若非有这个包,此刻的他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在下落霞剑派林风,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青衣弟子收剑入鞘,走了过来。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只是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看向傅青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却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警惕与审视。
傅青的穿着实在太奇怪了。白色短袖,被称为“T恤”的紧身衣物;卡其色的多口袋长裤;脚上那双厚底的“靴子”更是闻所未闻。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元气波动,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凡人。
一个凡人,如何能在那样的刀下生还,又如何会凭空出现在这片荒郊野岭?
“我叫傅青。”傅青定了定神,目光越过林风,看向他身后那道仍在微微波动、如同水幕般的涟漪。
透过那道涟漪,他能看到断界山熟悉的原始森林,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那是陈教授和程星回。他们正一脸惊骇地朝这边张望着,嘴巴在开合,似乎在大喊着什么,但没有一丝声音能够传过来。
程星回甚至激动地想冲过来,却被陈教授死死拉住。
傅青的心猛地一沉。他张了张嘴,想喊他们,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喂!傅哥!你怎么样了?”
熟悉的、带着焦急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把傅青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耳朵,那里戴着程星回改造过的对讲机耳机。
“程星回?”傅青又惊又喜,急忙压低声音回应,“我没事!你们那边怎么样?”
“我们没事!你那是什么鬼地方?全息投影吗?我靠,信号断断续续的,这玩意儿快撑不住了!”程星回的声音夹杂着巨大的电流杂音,“陈老板说这可能是空间褶皱,让你千万别乱动,等他想办法!”
“来不及了……”傅青苦涩地看着眼前那道涟漪,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淡,仿佛被阳光蒸发的水汽。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至少,暂时回不去了。
“告诉陈教授,我很好。这里……很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地方。还有,帮我……跟我爸妈说一声,就说我跟着项目组,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封闭研究,可能几年都联系不上。让他们别担心。”
傅青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他看着那道即将消失的光门,仿佛在与自己的过去做最后的告别。
“傅哥!你他妈说什么胡话!你给我回来!”耳机里传来程星回几近咆哮的声音,但很快就被一阵刺耳的“滋滋”声取代,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光门彻底消失了。
断界山的苍翠森林,连同那二十三年的现世人生,都被隔绝在了另一端。
傅青站在原地,怔怔地出神。一种巨大的、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与一种终于回到故土的归属感,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碰撞,让他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该庆幸。
“傅兄?”林风看着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神情变幻,心中疑窦更深,“你……是在与何人交谈?”
傅青回过神,摘下已经失灵的耳机,将其塞进口袋,勉强笑了笑:“一个……故人。林兄,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好像迷路了。”
“这里是落霞主峰东侧的‘听风谷’。”林风答道,随即皱起了眉,“傅兄当真不知此地?这身边的,可就是玄川界的主龙脉啊。”
玄川界。
当这三个字从别人口中清晰地吐出时,傅青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真的回来了。
不是梦,不是幻觉。
“我……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傅青只能含糊其辞地解释。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天穹之上。
一轮清冷如霜,一轮温润似玉。
双月高悬,洒下介于银白与暖金之间的奇特清辉,将整片山谷笼罩在一片如梦似幻的光晕里。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梨花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沛而温和的能量粒子,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感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泰。
“是双月……”他喃喃自语,眼眶竟有些发热。
林风看着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近乎于朝圣般的迷醉与怀念,心中的戒备不由自主地消减了几分。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此地不宜久留。
“傅兄,今日救命之恩,林风没齿难忘。但此地不安全,方才那些是南溟欧阳氏的杀手,他们既然敢在少主府的地界动手,必然还有后招。我的伤也需要尽快处理,你若无处可去,可愿随我回少主府暂避?待我向少主禀明情况,再为你做打算。”
少主府。
少主。
傅青的心跳再次加速。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少主?是……哪位少主?”
林风的脸上露出一丝崇敬与狂热:“玄川界,自然只有一位少主。那便是我落霞剑派的执掌者,上官府的继承人,上官泓少主!”
上官泓。
阿泓。
六年了。这个只敢在午夜梦回时反复咀嚼的名字,终于再一次,以如此真实的方式,闯入了他的世界。
傅青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
从听风谷到少主府所在的天阙城,还有近一个时辰的路程。
一路上,林风简单为傅青讲述了这几年的天下大势。六年前,北麟傅氏一夜之间被灭门,玄川界四大世家的格局变为三足鼎立。同年,老府主病重,将府务全权交由年仅十七岁的少主上官泓处理,并由其叔父,大长老上官寂辅佐。
这六年,少主励精图治,手段凌厉,不仅稳固了少主府摇摇欲坠的威望,更是将落霞剑派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只是……
“只是少主自那之后,性情大变。”林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从前少主虽也清冷,却不失少年锐气。可如今,他……他就像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眼中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规则与戒律。所有人都敬他,畏他,却再无人敢亲近他。”
傅青沉默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记忆里的阿泓,会因为剑法输给自己而偷偷懊恼,会在自己受伤时笨拙地包扎,会在双月之下,听自己讲那些天马行空的现世故事,眼神亮得像盛满了星辰。
是什么,把他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是那场梦境的破碎吗?还是……北麟傅氏的灭门?
傅青的心乱如麻,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滚。
当一座巍峨雄伟的古城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他所有的思绪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天阙城。
它坐落在落霞主峰的山腰之上,城墙以巨大的青黑岩石砌成,高达数十丈,宛如一条匍匐的巨龙。城内亭台楼阁,飞檐斗拱,鳞次栉比,在双月的清辉下,琉璃瓦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
这里,比他梦里所见的任何一幕,都要宏伟壮阔千万倍。
林风出示了腰牌,守城的赤霄军卫士立刻放行。穿过长长的门洞,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烟火气,是鼎沸的人声,是街边小贩的叫卖,是酒楼里传来的丝竹之音。
更是那无处不在的,冷冽的梨花香。
少主府,就坐落在天阙城的最高处。
府门前,两只巨大的白玉石狮威严耸立,朱红色的大门上悬挂着“少主府”三个鎏金大字,笔力雄浑,气势迫人。
这里,曾是他梦里来去自如的“家”。
可此刻,傅青站在门前,却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疏离与压迫。
林风带着他,快步走入府中,穿过层层回廊与庭院,最终在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殿前停下。
“傅兄,请在此稍候,我先进去禀报少主。”
林风整理了一下自己染血的衣袍,深吸一口气,走入殿内。
傅青站在殿外的白玉台阶下,抬起头,看向那高悬的殿门。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就要见到他了。
时隔六年,跨越两个世界。
他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他会冲上去抱住他,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问他有没有想自己。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向上官泓解释自己这身奇怪的衣服,和他消失又重现的离奇经历。
他相信,阿泓会懂。
“传外客,傅青,入殿觐见。”
一个沉稳的内侍声音从殿内传来,打断了傅青的思绪。
他定了定神,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九级白玉台阶,走进了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大殿。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巨大的梁柱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空气中燃着清冷的檀香,混合着淡淡的梨花香气。数十名身着玄色劲装的护卫分列两侧,神情肃穆,目光如刀,让整个大殿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而在大殿的最深处,最高的位置,一道身影端坐于一张由整块寒玉雕琢而成的宝座之上。
他穿着一身墨黑色的锦袍,领口与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落霞流云纹。墨黑的长发以一顶白玉冠束起,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也愈发苍白。他的五官轮廓比六年前深刻了许多,褪去了所有少年青涩,只剩下如同冰雕雪塑般的精致与冷硬。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明明没有释放任何威压,却自成一方天地,仿佛整个大殿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双月的清辉透过殿顶的天窗洒落,恰好落在他身上,将他笼罩在一片孤高的光晕里。
傅青的呼吸,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是他。
真的是他。
纵然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冰冷的痕迹,纵然那双眼睛里再无昔日的温情,可傅青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他魂牵梦绕了整整六年的少年。
“阿泓……”
傅青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个亲昵的称呼,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寒潭。两侧的护卫齐齐变了脸色,林风更是惊得差点跳起来。
宝座上的那个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第一次,正正地落在了傅青的身上。
他的目光很冷,像淬了冰的利刃,从傅青那身格格不入的T恤和工装裤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他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故人的温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只有纯粹的、彻底的陌生与审视。
傅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满腔的热血仿佛在这一刻被瞬间冻结。他看到上官泓的薄唇轻轻开启,吐出的字句,比这寒玉宝座还要冰冷三分。
“本座,从未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