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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   马蹄踏过官道,扬起一路轻尘。

      苏衍骑在马上,玄色劲装的下摆沾着些草屑和泥点。他紧抿着唇,鬓角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盯着前方,仿佛要将那官道盯出个窟窿。

      他越想越不对劲。

      那株传说中的“玄珀草”,他和顾凛昭在深处钻了三天,翻遍了古籍记载的几处险地,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顾凛昭虽然也皱着眉,说“古籍记载或有偏差”,但眼神里却不见多少失望,反而有种……如释重负?

      再联想到临走前顾凛昭那番“泽兰已能自理”、“萧祈昀殿下照料更妥帖”的说辞,还有苏泽兰当时那副欲言又止、眼巴巴望着萧祈昀的模样……

      “哼!”苏衍猛地一勒缰绳,马儿不满地打了个响鼻。他转头,目光如炬地瞪向旁边并骑而行、神色依旧沉稳的顾凛昭。

      “顾凛昭!”苏衍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像闷雷在喉咙里滚动,“你老实告诉我!那什么‘玄珀草’,是不是你编出来诓我的?!”

      顾凛昭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迎上苏衍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脸上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沉稳表情,眼神平静得像深潭:“阿衍,你何出此言?古籍确有记载,只是年代久远,踪迹难寻罢了。”

      “少跟我打马虎眼!”苏衍的嗓门陡然拔高,惊飞了路边树上的几只麻雀,“什么踪迹难寻!我看压根就没这玩意儿!你就是故意把我支开!好让泽兰那傻小子有机会跟萧祈昀说话!是不是?!”

      他越说越气,胸脯剧烈起伏:“我就说!临走前泽兰那眼神就不对劲!跟丢了魂似的!还有你!说什么‘萧祈昀殿下照料更妥帖’!我看你就是跟他们串通好了!合起伙来蒙我!”

      顾凛昭沉默地听着苏衍的咆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缰绳的指节微微收紧了些。

      他当然知道瞒不过苏衍,他脾气火爆,心思却极其敏锐。他原本也没指望能彻底瞒住,只是没想到苏衍反应这么快,归途才过半就回过味来了。

      见顾凛昭不说话,苏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认定了自己的猜测:“被我说中了吧?!哼!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把我当傻子糊弄!盛炽是!萧祈昀是!连你也……”

      他猛地一夹马腹,马儿快跑几步,冲到顾凛昭前面,苏衍扭过头,继续对着顾凛昭开火:“你知不知道泽兰那小子心思单纯?!萧祈昀那小子……那小子……”

      他“那小子”了半天,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萧祈昀对苏泽兰那份过于用心的关切,最后只能愤愤道,“……心思深着呢!泽兰跟他待久了,指不定被哄得找不着北!到时候吃亏了怎么办?!”

      “还有!”苏衍的声音如同连珠炮,根本不给顾凛昭插嘴的机会,“泽兰那身子骨!看着是能下地了,心脉还虚着呢!手腕的疤也没长好!万一他脑子一热,又跑去折腾自己怎么办?!你们谁能看得住他?!啊?!”

      “将军府的厨子!做的菜齁咸!泽兰现在得吃清淡的!”

      “府里的守卫!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能顶什么用?!”

      ……

      苏衍的抱怨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从顾凛昭“编瞎话骗他”,到萧祈昀“心思深沉”,再到苏泽兰“不让人省心”,最后连将军府的厨子、守卫、甚至漱玉院的水汽都成了他数落的对象。

      他骑着马,在官道上左冲右突,唾沫星子横飞,声音洪亮得能传出二里地去。

      顾凛昭就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沉默地听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紧抿的唇线似乎比平时更直了些,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也微微凸起。

      他偶尔抬眼看看前方苏衍激动挥舞的手臂,又或者侧耳听听那连绵不绝、中气十足的抱怨,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和……纵容。

      他知道,苏衍不是真的有多生气。

      或者说,那点被“欺骗”的恼怒,这滔滔不绝的抱怨,更像是一种宣泄,一种对徒弟脱离自己“掌控”的微妙失落,以及一种……变相的认可——认可苏泽兰确实恢复得不错,不需要他再寸步不离地守着。

      所以,顾凛昭选择了沉默。他像一座沉默的山,稳稳地跟在暴跳如雷的苏衍身后,任由那些夹杂着担忧、不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的碎碎念,如同雨点般砸在自己身上。

      官道漫长,苏衍的抱怨也似乎没有尽头。

      “……还有你!”苏衍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却依旧气势不减,他猛地勒住马,回头瞪着顾凛昭,“最可气的就是你!顾凛昭!你居然帮着外人算计我!我看你就是个……”

      他话没说完,目光却越过顾凛昭的肩膀,落在了远处将军府那越来越清晰的城楼上。

      城楼巍峨,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苏衍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微微垮塌下来,脸上的怒容也淡了几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顾凛昭,一夹马腹,朝着将军府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一句被风吹散的嘟囔,轻得几乎听不见:

      “……算了……看在那傻小子……气色还不错的份上……”

      顾凛昭看着苏衍策马远去的背影,紧绷的唇角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也催动坐骑,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

      前方的苏衍依旧挺直着脊背,仿佛刚才那场持续了半日的“声讨”从未发生过。

      而后方的顾凛昭,耳畔似乎还回荡着那喋喋不休的抱怨,他抬手,轻轻揉了揉被吵得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温和。

      苏衍翻身下马,动作带着一路疾驰的风尘和未散的郁气。

      他玄色劲装的下摆沾着夜露和尘土,鬓角微乱,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在夜色中扫视着漱玉院。

      院门虚掩,透出里面暖黄的光晕和……隐约的棋子落盘的轻响?

      苏衍眉头瞬间拧紧!他一把推开院门,大步流星地跨了进去!

      漱玉院内,水汽氤氲氲氲,廊下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院中央的石桌旁,两道身影正对坐弈棋。

      苏泽兰披着一件厚实的棉袍,外面还裹了条绒毯,正微微俯身,指尖拈着一枚白玉棋子,专注地看着棋盘,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清瘦却比之前多了几分血色。他对面,萧祈昀端坐着,手里把玩着几枚黑子,神色沉静。

      暖意融融,气氛安宁。

      然而,这安宁的画面落在苏衍眼里,却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苏泽兰!”苏衍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院中的宁静!他几步冲到石桌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夜风,吓得苏泽兰手一抖,棋子“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骨碌碌滚了几圈。

      苏泽兰猛地抬头,看到风尘仆仆、脸色铁青的师傅,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被巨大的慌乱取代:“师……师傅?您回来了?”

      萧祈昀也放下棋子,站起身,神色平静地看向苏衍:“苏先生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苏衍却像是没听见萧祈昀的话!他目光如炬,死死钉在苏泽兰身上,尤其是他裹着毯子却依旧单薄的身影和那在夜风中显得格外苍白的脸颊!

      “你!你!你!”苏衍气得手指都在抖,指着苏泽兰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拔得极高,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大半夜的!不在屋里好好躺着!跑出来干什么?!吹冷风?!下棋?!嫌自己命太长是不是?!”

      他一边咆哮,一边动作粗暴地一把扯下自己沾着夜露的披风,不由分说地、带着一股狠劲地裹在苏泽兰身上!那力道大得差点把苏泽兰从石凳上带倒!

      “看看你这脸色!白得跟鬼似的!手冰凉!”苏衍的手掌猛地按在苏泽兰的额头上,掌心粗糙的薄茧和一路疾驰带来的微凉触感让苏泽兰瑟缩了一下,“心脉还没养好!就敢出来吹夜风?!寒气入体怎么办?!旧伤复发怎么办?!啊?!”

      他一边吼,一边连推带搡地把苏泽兰往主屋的方向赶:“滚进去!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床上躺着!盖好被子!”

      苏泽兰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裹着两层厚实的布料,像个笨拙的粽子,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只能慌乱地应着:“知……知道了师傅……我这就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被晾在原地的萧祈昀。

      苏衍把苏泽兰推进屋门,重重地关上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仿佛要把所有寒气都关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苏衍猛地转过身!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如同两把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刺向站在石桌旁、神色依旧平静的萧祈昀!

      他几步冲到萧祈昀面前,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顾凛昭脸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嘶哑变形:

      “萧祈昀!!!”苏衍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走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啊?!让你帮忙照顾!让你看紧他!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啊?!”

      他指着紧闭的房门,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大半夜的!让他坐在院子里吹冷风?!下棋?!你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他什么身子骨你不知道?!啊?!”

      “他心脉受损!气血两亏!最忌风寒湿冷!你倒好!由着他在外面待着?!还下棋?!能补气血?!啊?!”

      苏衍的咆哮如同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向萧祈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对苏泽兰的心疼,“我把他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萧祈昀站在原地,如同狂风暴雨中屹立的礁石。他平静地承受着苏衍所有的怒火和指责,脸上没有丝毫愠色,眼神依旧沉稳。

      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苏衍吼得气息有些不稳,胸膛剧烈起伏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披了毯子,只坐了一刻钟。炭盆也挪到了旁边。”

      萧祈昀的目光扫过石桌旁那个燃着银丝炭、散发着融融暖意的小铜盆,又看向苏衍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我探过他的脉,平稳有力,并无寒气侵扰之象。”

      他的解释极其简洁,只陈述事实,没有任何推诿或开脱。

      但这话听在盛怒的苏衍耳中,却更像是火上浇油!

      “平稳有力?!平稳有力个屁!”苏衍气得差点跳起来,“他现在看着是没事!寒气入体是能立刻显出来的吗?!等显出来就晚了!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啊?!”

      他指着萧祈昀的鼻子,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脸上:“萧祈昀!我告诉你!苏泽兰要是因为今晚吹了风落下病根!我跟你没完!”

      吼完这句,苏衍似乎也耗尽了力气,他重重地喘着粗气,胸膛起伏,狠狠瞪了萧祈昀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你太让我失望了”的控诉。

      他不再理会萧祈昀,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消的怒气,大步走向主屋,“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留下萧祈昀独自站在院中。

      夜风吹过,带来温泉特有的硫磺气息和一丝凉意。

      苏衍那声饱含失望与愤怒的“我跟你没完!”的怒吼还在院中回荡,房门已被他重重甩上,发出“砰”的巨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萧祈昀独自站在院中,夜风吹拂着他月白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

      他沉默地看着紧闭的主屋房门,又低头看了看石桌上那局被苏衍的怒火震得散乱的残棋,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顾凛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目睹了刚才院内那场风暴的全过程,脸上并无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稳。他没有丝毫犹豫,步履从容地走进院内,径直来到萧祈昀身边。

      “殿下。”顾凛昭的声音低沉平和,打破了院中凝固的空气。他向萧祈昀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坦荡地迎上萧祈昀平静的眼神。

      萧祈昀侧过头,看向顾凛昭,微微颔首:“顾盟主。”

      顾凛昭的目光扫过紧闭的主屋房门——里面隐约还能听到苏衍压低声音、却依旧带着火气的训斥声,以及苏泽兰小声的、带着点委屈的辩解。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看向萧祈昀,眼神诚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方才……苏衍言语多有冲撞,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海涵。”顾凛昭的声音沉稳有力,没有丝毫推诿或辩解,直接点明了来意,“他这个人……性子急,脾气暴,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有时难免失了分寸。”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奈和理解,但更多的是对苏衍行为的解释而非开脱:“但殿下想必也看得出,他待泽兰……视如己出。泽兰对他来说,不只是徒弟……更像是亲人。”

      顾凛昭的目光变得格外郑重:“他见不得泽兰再受半点委屈,再遭半点罪。哪怕是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如临大敌,方寸大乱。方才见泽兰深夜在外,他一时情急,口不择言,那份护犊之心……还请殿下……体谅一二。”

      萧祈昀静静地听着顾凛昭坦率而诚恳的解释。月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沉默了片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渐渐归于平静。缓缓开口,声音清润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释然:

      “盟主言重了。”

      他微微摇头,目光扫过主屋紧闭的房门,声音很轻:“苏先生一片慈心,拳拳爱徒之意,我……明白。”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坦然的诚恳,目光重新落回顾凛昭脸上:“今晚……是我考虑不周。”

      他想起苏泽兰坐在院中,裹着毯子,在暖融的炭火旁与自己下棋时,那双带着些许轻松和期盼的眼睛,以为一刻钟很短,炭火够暖,却忽略了苏衍那颗被苏泽兰的伤病折磨得草木皆兵的心。

      “明知泽兰身子尚未大好,还由着他在院中久坐……确实不妥。”萧祈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苏先生责骂得对。是我……疏忽了。”

      他看向顾凛昭,月光下,那双总是温润从容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对苏泽兰的关切和一种深沉的决心:“泽兰的安危和康健……于我而言,同样重逾千斤。我比谁都希望他好,比谁都不愿见他再受半分苦楚。今晚之事,是我之过。盟主放心,往后……我定会更加谨慎。”

      顾凛昭看着萧祈昀那双坦然而诚恳的眼眸,听着他毫不推诿、坦然认错的话语,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消散了。

      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殿下能如此体谅,是泽兰之福。”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萧祈昀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宽厚和信任:“夜深了,殿下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泽兰那边……有阿衍看着,不会有事。”

      萧祈昀微微颔首:“有劳盟主。”

      顾凛昭不再多言,转身朝着漱玉院主屋的方向走去,步履沉稳。

      萧祈昀独自站在院中,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他抬头望了望天边那轮清冷的孤月,又回头看了一眼漱玉院紧闭的院门和透出的微弱灯火,眼神深邃而复杂。

      苏衍的怒吼犹在耳畔,苏泽兰那双带着委屈和担忧的眼睛也浮现在脑海。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夜空中迅速消散。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萧祈昀最后看了一眼漱玉院的方向,转身,月白的身影融入深沉的夜色,步履沉稳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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