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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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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若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扇带有精致雕花木门的宅院,不禁有些诧异:“这不是……君澜姐的家吗?”
“嗯。”陈游在他身侧站定,应了一声。
“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叶若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陈游。
“晚上在她家吃饭。”
“这……合适吗?”叶若微微蹙眉,心里有些打鼓。他与宁君澜不过一面之缘,几乎算是陌生人,贸然登门赴宴,总觉唐突。
“别担心,”陈游看出他的顾虑,安抚道,“是君澜姐特意让我带你过来的。”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她挺喜欢你的。”
叶若闻言,心里稍安,但随即又想到桑超:“那……桑超呢?”尽管下午闹得不愉快,以叶若的性格,终究无法完全置之不理。
“你给他发个信息问问看要不要一起来?”陈游提议道,只是他心底清楚,桑超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叶若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我告诉他一声让他自己解决晚饭就好。他那么大个人,饿不着。而且……君澜姐应该没有邀请他吧?”他看向陈游,寻求确认。
陈游点了点头:“确实没有。”
叶若拿出手机,给桑超发了条简短的信息,告知他自己晚上在外面吃饭。消息发出后,没有得到回复。叶若收起手机,心想反正已经通知到了,便也不再纠结。
陈游抬手,握住门环上那个冰凉的铁质圆环,不轻不重地叩响了门扉。
很快,院内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啦”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应道。
“吱呀”一声,木门被从里面拉开。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旧式浅蓝布褂、黑色长裙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打扮得像旧时小说里的丫鬟,透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古典韵味。她看到陈游,脸上立刻绽开热情的笑容:“陈先生来啦!”目光转到叶若身上,也礼貌地点头微笑,“这位就是叶先生吧?快请进,小姐正等着呢。”
叶若被这声“叶先生”叫得有些恍惚。他道了声“谢谢”,跟着陈游迈过门槛,走进了宁君澜的宅院。
两人跟着那年轻女子绕过门口的石屏风,眼前豁然开朗。前院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青石板铺地,缝隙间生出茸茸青苔。墙角植着一丛细竹,随风轻摇,发出沙沙声响。右侧靠墙砌有一座小巧的假山,山石嶙峋,缝隙间有清浅水流潺潺而下,汇入下方一口养着几尾锦鲤的石缸。整个院落清幽静谧。
叶若忍不住凑近陈游,压低声音惊叹:“这……怎么跟一下子穿越到古代似的?”
陈游面色如常,低声解释:“她们有时候……喜欢,嗯,cosplay。”他找了个现代词汇,试图让这诡异的情景显得合理些。
“哦,这样啊,”叶若恍然,好奇地四下打量,“那还挺有意思的,这么讲究。”
“毕竟在这里,也没什么别的娱乐方式。”
引路的女子小萍,带着他们穿过前院,走进一侧的书房,轻声禀报:“小姐,陈先生和叶先生到了。”
“嗯,请他们进来。”宁君澜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叶若随着陈游步入书房。靠墙立着几个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线装古籍和一些瓷瓶摆件。临窗放着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案,上面铺着宣纸,摆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气息。令人意外的是,下午在平坝上见过的那几个小娃娃也在,正围在书案旁。
“来了,先请坐吧。小萍,上茶。”宁君澜从书案后抬起头,她今日穿着一袭剪裁宽松的黑色暗纹旗袍,更衬得肌肤胜雪。乌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耳垂上坠着一对圆润的珍珠耳环,左手腕则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翠绿翡翠镯子,整个人显得既清冷又贵气。“我得先督促他们把这几个字写完。”
“陈游哥哥好!叶哥哥好!”孩子们齐声问好,声音清脆。他们倒是都换上了普通的T恤和短裤,与现代孩子无异,只是那份过分的乖巧和齐整,仍透着一丝不寻常。
“你们好。”叶若笑着回应,又转向宁君澜,“君澜姐,打扰了。”
宁君澜微微颔首,目光重新回到孩子们的字上:“稍坐片刻。”她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显得专注而宁静。
小萍很快端来了茶,青瓷盖碗里茶汤清亮,香气袅袅。叶若和陈游便安静地坐在那对厚重的紫檀木扶手椅上,谁也没有出声打扰。
宁君澜教几个娃娃写字时神情专注而耐心,孩子们也学得极为认真,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握着毛笔的小手稳稳当当。书房里只听得见毛笔在宣纸上划过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偶尔宁君澜俯身时,用极轻的声音纠正某个笔画或间架结构的低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宁君澜直起身,淡淡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话音落下,几个孩子立刻规规矩矩地将自己写好的字纸叠放整齐,又将毛笔在笔洗里轻轻涮净,搁在笔山上。随后,他们齐刷刷地转向宁君澜,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动作整齐划一。
宁君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孩子们脸上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弛下来,眼睛里立刻恢复了属于孩童的活泼光彩。
“陈游哥哥!”那个之前穿着对襟长褂、名叫钱书衡的男孩率先跑到陈游面前,仰着小脸,充满期待地问,“今晚我们还能去你家玩吗?”
陈游微微弯下腰,平视着男孩亮晶晶的眼睛,温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今晚不行哦,书衡。”
“那好吧……”钱书衡的小脸垮了一下,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转身招呼其他小伙伴,“秀华,田锦,田鑫!我们去找刘婆婆吃梅花糕吧!”
“好呀!”
“好!”
“走咯!”
另外三个孩子欢快地应和着,四个小小的身影立刻像雀儿般叽叽喳喳地涌出了书房,清脆的童音和脚步声渐行渐远。
“叶若,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吗?”宁君澜在叶若旁边的另一张紫檀木椅上优雅落座,端起小萍新沏的茶,轻轻拨弄着茶盖,语气就像闲话家常,目光却沉静如水。
“习惯的,”叶若点点头,“这里……很安静,让人心里也跟着静下来。”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总是雾蒙蒙的,但奇怪的是,心情倒不觉得压抑。”他说这话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游,似乎这份安心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
宁君澜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陈游一眼:“心静,则外界纷扰自然不入。看来这地方的气场,与你倒是相合。”她轻呷了一口茶,话锋微转,像是随口提起,“之前是做什么的?”
“摄影师。”叶若提到自己的专业,眼神亮了些,“主要是拍些风景和人文纪实类的。”
“哦?”宁君澜似乎有了点兴趣,放下茶盏,指向靠墙书架旁一个博古架上摆放的一台老式木质相机,“那台老爷机,你还认得是什么型号吗?家父生前留下的,我偶尔还会拿出来擦拭一下。”
叶若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台保养得极好的双反相机,黄铜部件闪着温润的光泽。“是禄来双反吧?看款式,应该是上世纪中期的经典款了,保存得真好。”
“眼力不错。”宁君澜赞许地点点头,“看来是真心喜欢这一行。我们这村子,虽然偏僻,但晨昏之时,雾气缭绕,白墙黛瓦掩映其间,倒是别有一番韵味,或许能入你的镜头。”
“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叶若被说中了心思,笑道,“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村里人。”
“无妨,”宁君澜语气淡然,“村民们习惯了安静,但对你这样的生面孔带着善意的好奇,你随意走走看看,只要不惊扰便好。说不定……还能拍到些意想不到的‘景致’。”她最后那句话说得有些轻,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深意。
这时,她的目光掠过书案上孩子们刚才写字的宣纸,上面墨迹未干,是几个结构工整的“安”、“静”、“家”字。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听陈游提起,你前阵子出了点意外,身体都恢复好了吗?”
“嗯,都好了,谢谢君澜姐关心。”叶若答道,对于失忆的事,他不想多谈。
宁君澜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那几张字上,指尖轻轻拂过“家”字的最后一笔,声音悠远:“人这一生,兜兜转转,有时候以为走远了,回过头却发现,最重要的东西,或许一直就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等着。能让人心安之处,便是家了。”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像是感慨,又像是某种暗示。叶若听得微微一怔,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似乎又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又看向陈游,只见陈游垂着眼睑,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茶杯,仿佛杯中有无穷奥秘,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孩子们远去的嬉笑声,和室内若有若无的檀香与墨香交织在一起。
几人又闲聊了片刻,多是围绕着村中景致和叶若的摄影爱好。正说着,小萍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声音清脆:“小姐,晚膳已备好了,请问何时摆饭?”
“好,这就摆上吧,我们这就过去。”宁君澜放下茶盏。
“是,小姐。”小萍应声退下。
叶若看着这主仆二人一问一答,那自然而然的仪态和规矩,简直像极了他在某些精良的年代剧里看到的场景,真实得让他有些恍惚。
宁君澜站起身,理了理并不存在的旗袍褶皱:“走吧,尝尝我们这山野人家的粗茶淡饭。”
叶若和陈游也随之起身,跟着宁君澜走出书房,再次穿过那个清幽的前院,来到另一间厢房。屋内陈设简洁,正中摆着一张红木圆桌和几I把同材质的圆凳,显然是一间专门的饭厅。叶若心中暗叹,这宁家果然处处透着旧式大户人家的讲究。
“入座吧。”宁君澜率先在主位优雅落座。
叶若注意到圆桌上只整齐地摆放着三副碗筷。他下意识地看向陈游,眼神带着询问。陈游对他点了点头,示意无妨。两人便分别坐在了宁君澜的左右两侧。
“那小萍和……那些孩子们呢?”叶若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们另有安排,不与我们同席。”宁君澜的语气寻常,没有过多解释。
叶若心中更是惊讶,这分餐而食的规矩,在现代社会已极为少见。但他不便多问,只是将目光投向桌面。只见每人面前是一套细腻温润的白瓷碗碟,边缘描着淡雅的青花缠枝纹。筷子是乌木包银头的,摆放得一丝不苟。桌中央已先上了几碟开胃小菜:一碟色泽油亮的酱黄瓜,一碟嫩黄的笋尖拌香干,还有一碟碧绿的凉拌马兰头,清爽宜人。
“山间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时令小菜,随意用些。”宁君澜说道,语气里带着主人家的谦和,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用餐期间,宁君澜几乎秉承了“食不言”的古训。她用餐的动作极其文雅,筷子起落无声,细嚼慢咽,连汤匙碰到碗边都几乎不发出声响。偶尔,她会用公筷为叶若布菜,声音轻柔:“尝尝这个笋尖,是今早后山刚挖的,很鲜嫩。”或者“这鸡汤炖了许久,你气色稍弱,多喝一碗。”
叶若自家吃饭也算讲究规矩的,但见到宁君澜这般仪态,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刻在骨子里的教养”。那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自然而然的优雅,与刻意为之的礼节完全不同。他不由得也放轻了动作,学着细嚼慢咽起来,席间只偶尔与陈游交换一个眼神,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静谧而略显奇异的和谐。
当宁君澜轻轻放下手中的碗筷,叶若和陈游也几乎同时停下了动作,将碗筷规整地置于桌上。用餐结束的仪轨,自然而然地透着一种默契。
小萍适时地再次出现,为三人各奉上一盏清茶。叶若学着宁君澜和陈游的样子,用温热的茶水轻轻漱了漱口,清除了口中的余味。
宁君澜将茶盏放在桌面。她抬起眼,目光柔和地看向陈游和叶若:“饭后无事,要去后院看看孩子们吗?他们这会儿应该正闹腾着。”
“好啊。”陈游应道。
宁君澜便起身,引着两人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了宅院的后院。与前院的清幽雅致不同,后院更显开阔,也更富有生活气息。角落里种着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枝叶繁茂,虽未到结果时节,但绿荫如盖。树下随意放着几个小木马和秋千。另一侧开辟了一小片菜畦,种着些时令蔬菜,长势喜人。檐下已早早挂起了几盏古朴的风灯,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勾勒出温暖而静谧的轮廓。
刚踏入后院,孩子们清脆如银铃般的嬉笑声便扑面而来。
双胞胎里的田鑫眼尖,最先看到他们,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般跑了过来,仰着小脸喊道:“姨姨!”
“嗯,”宁君澜微微颔首,看着孩子红扑扑的脸蛋,眼神柔和了几分,“在玩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们在踢毽子呢!”田鑫兴奋地比划着,又转向陈游,充满期待地问,“陈游哥哥,你要不要一起来玩呀?”
陈游笑着摇了摇头,温和地拒绝:“你们玩吧,哥哥看着就好。”
田鑫也不纠缠,笑嘻嘻地又跑回了小伙伴中间。
宁君澜望着孩子们追逐毽子的活泼身影,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极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怜惜:“这些孩子……生逢乱世,命途多舛,如今能在这方寸之地无忧无虑地嬉戏,已是难得的福分。只是终究……囿于此地,不见天日。”
叶若站在一旁,将宁君澜的话听在耳中,虽不完全明白“囿于此地”的深意,但那份对孩子们的关爱之情却真切地打动了他。他看着孩子们反复玩着踢毽子这类简单的游戏,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他转向宁君澜:“君澜姐,我看孩子们玩的游戏比较单一。我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小朋友玩过不少有趣的集体游戏,要不……我去教教他们?”
宁君澜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叶若,眼中有光芒微微闪动。她沉吟片刻:“你有这份心,很好。去吧,孩子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她的目光随之也投向那群天真烂漫的身影,低语道,“是该……有些新的活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