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秋风起  ...
            
                
                
                    - 
                          剑南道衢州有洪姓人家,是当地的大户。
  本家洪坤十几年前是当地的一个小官吏,因着过人的学识和清廉的作风,颇受当地百姓爱戴。
  洪府坐落在东市一处隐蔽的小巷里,那小巷原本是没有名字的。
  后来因洪家住了进去,来往的人多了,一不知名的人为这不知名的巷子取了一个名字:幽兰巷。
  夸赞洪公德如深山幽兰,虽身处陋室,德馨言芳。
  洪坤洪大人无妻无妾,家中也无甚奴仆,只有一老妈子照顾家中唯一的女儿。
  洪家小姐与别家的小姐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最明显的就是洪小姐无论是在家还是出门,都会在脸上覆一五寸的面纱。
  每每问起缘由,便以貌丑无盐,恐惊众人,作罢。
  往来洪家之人皆为风雅高洁之士,洪老爷又广结善缘,所以即便是有人想一睹芳容,也不敢唐突佳人。
  虽然洪小姐长以面纱示人,但是那双眼睛顾盼生姿,摇曳传神,还没等洪小姐及笄之年,前来求亲的人便络绎不绝。
  可洪大人只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想唯一的骨肉远离自己,嫁与旁人,这婚事便一拖再拖,等到今年这洪小姐已经十六岁了。
  就在前些时日,富商王家的小少爷带着十三箱聘礼在洪府门口一字排开,求娶洪家小姐。
  被洪大人规规矩矩地请了进去,又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那十三个大红箱子,从始至终都没能进去洪家的门。
  七月十三是洪老爷四十岁寿辰,酒宴还没开始,洪坤就在自己家大厅里收到了户部派发的调任文书,命他即可启程前往京都上任。
  满院子人又惊又喜,于是酒也不喝了,此起彼伏的祝贺声,催促着洪老爷即刻收拾妥当,走马上任。
  洪大人收拾好了所需物品,轻车从简。
  因家中老妈子年纪大了,经不得长路颠簸,随包了遣散费准她回家去。
  又请了一年轻奴仆,一年轻丫鬟,照顾两人在路上的饮食起居。
  洪坤从衢州到京都的路程走了一月有余,洪家小姐身子弱,受不得车马颠簸。
  老车夫不敢将鞭子甩向拉车的马,这一路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城门口了来接的是承务郎严敏之严大人,严大人守在城门口,见远处有两辆马车不急不缓的向他驶来。
  前面一辆马车车夫稍显年轻,鞭子挥舞干净利落,后一辆马车车夫已白发鬓鬓,驾车舞鞭多有顾虑,犹疑不决。
  车里后面跟着一小仆,一女婢,皆素衣粗布,背着一轻简包裹,严大人想,这位便是洪坤洪大人和他的千金了。
  严大人检验了上任文书,便领着洪大人一行人要去户部报道,却因着洪家小姐身体不适,改分两路,洪小姐先行回驿站稍作休息。
  洪小姐马车旁跟着的丫鬟翠娥第一次瞧见京都的繁华,迷乱了双眼,从进城门就开始用她平生所学的语言来夸赞这个富贵荣华的地方。
  她看什么都新奇,又是贪玩的年纪,就免不了叽叽喳喳地闹起来:
  “小姐那有好多卖小玩意儿的,看着可真好看!”
  “小姐,那个面人捏的大公鸡跟真的一样呢!”
  “小姐,这个楼好高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高的楼。”
  喊得声音大,就连前面耳背的老车夫都听见了她的感叹,高声回应她:
  “女娃子别惊奇,往后你就要在这样的好地方生活哩!”
  翠娥听见这话兴奋地跳了起来,掀开小窗跟自家小姐确认这个好消息:
  “小姐这是真的吗?我们以后都要生活在这种好地方了?”
  洪小姐看着小婢女兴高采烈的样子,也跟着开心了几分,看着马车外繁华的街道,对她说:
  “是啊,我们以后就跟着爹爹生活在京都了。”
  又看到外面汹涌的人群吩咐道:“小心点,不要走丢了。”
  翠娥满口答应。
  前面的人流突然涌动,街道里的人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疯狂往街道两边涌去。
  就连洪家的马车也被人流冲进了一个卖剪纸的小摊旁,车夫怕马受了惊乱跑乱撞,没有办法,只能等待。
  洪小姐奇怪问前面的老车夫:“老伯,这是什么情况。”
  老车夫捻起一撮胡须捋了捋,回道:
  “小姐莫慌,应该是前方有贵人打马经过,我等只需在这稍等片刻即可。”
  果然不多时远处有马蹄声响起,接着从远处驶来两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两位女子,都梳着男士发髻,着男服。
  一位着紫缎,面若桃花,贵气逼人;另一位眉眼凌厉,英姿飒爽。
  洪家小姐心中疑惑,这京都民风怎么这样开放?光天化日之下女子竟着男服在这大街上策马。
  烈马跑得极快,转眼间就来到了马车前面。
  忽然不知哪家大人没有看管住的小孩子跑到了街道上,一声惊呼,两位女子没想到会有个孩子跑出来,悬崖勒马,缰绳勒住手心,堪堪将马蹄落在小孩子面前三指处,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
  紫衣女子翻身下马查看,见小孩没事,才上马继续前进。
  洪小姐痴痴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手下意识地覆上了自己戴面纱的脸。
  生活恣意,打马游街,不惧非议,这才是京都真正的富家小姐。
  等那两位小姐没了踪影,街上的人流又恢复了正常,洪小姐才隔着门帘问车夫:
  “老伯,刚才那两位是哪家的郡主?”
  我霁朝规定,凡三品以上官员者方可着紫服,那两位小姐腰佩玉印,玉印一般为各路官员的文书官印,佩戴者必有官职,那两位小姐又可着男子服饰,策马街前,想来必不是宫中普通女官。
  车夫想了想说:“老头子我只听说过一人有此殊荣,那便是宫里的那位小公主。
  那后面跟着的想必就是慈宁郡主了。
  两人策马而去,空留下潇洒背影,洪小姐对着老车夫吩咐了一句:“快回驿馆休息吧。”
  便若有所思不再开口,一旁的翠娥感受到了小姐的不开心,也不敢再吵闹,只一双眼睛记录着这些新鲜事物。
  车内,面纱摘落,露出一张容貌倾城的脸来。
  一双丹凤眼上挑,幽深的眼睛里透露出不甘。
  在剑南,自己凭借父亲的名号,也算活的肆意潇洒。
  父亲开明,对女子嫁去一事没有强求。
  洪槿以为,与那些困于深闺,不明学识的人相比,自己总有些骄傲的资本。
  可今日看来,自己只不过是坐井观天,可笑又离谱。
  秀眉紧锁,上好的锦缎因手指用力,褶皱乍现。
  天道如此,世事无常。
  自此,洪小姐再没有见过她父亲。
  长孙蕴从猎场回来时,意气风发,红鬃烈马飞驰在大街上,行人纷纷闪避,自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她在猎场猎了只狐狸,色去丹炽,皮毛华顺,是上品。
  想着这张狐狸皮若是做成了毛领,也可拿到皇帝舅舅面前邀功。
  长孙蕴性子急,一旦想做什么事,便想立刻办成,她命人将狐狸送到司衣,遣了领路的奴才,自己快步朝昭阳殿走去。
  连日白雪覆盖了红砖绿瓦,苍茫之间,只余一抹红色,飞舞在天地之间。
  她今日心中欢快,只心无旁骛地往前跑,似屋檐上无忧无虑的白鹤。
  宫里廊亭曲折蜿蜒,除却当值的,其余的大部分太监都被叫去了含元殿门前清雪。
  自昨日辰时起,开始洋洋洒洒地下,百官上朝时清了一遍,下朝之前,还得再清一遍。
  前朝忙得热火朝天,后宫里却冷清了许多。
  行至半路,有一小太监手里捧着瓷瓶,莫过头顶,脚步虚浮,跪地行礼时,上好的官窑双耳瓶碎在长孙蕴脚边。
  御林军反应神速,当场就拔了剑。
  黑影移动,三尺剑峰就对准了地上声音颤抖的人。
  长剑的主人叫顾修竹,乃是当今陛下御赐给公主府的侍卫,一声高喝:“何人冲撞公主殿下?”
  此人生的高大,站立在长孙蕴面前,便挡住了前方大半视野。
  有几块碎渣蹦在了绯色的裙子上,没伤着人,倒是声响吓了长孙蕴一大跳,下意识倒退了几步。
  长孙蕴错过顾修竹,循着旁边红色圆柱前探头看。
  黑色的靴子上绣着蟠纹丝线停在右前方,小昌子尽力忽视脖子上冰冷的刺痛感,宽大的衣袍下死命掐着大腿上的肉。
  冷风夹杂着碎雪灌在鼻子里,呛得人想哭。
  地上的人极力稳住身子,小口倒吸凉气压下恐惧,保持清醒,奋力朝为首的少女扑去,紧紧抓住顺腰垂下的衣袖。
  一个动作用尽了他全身力气,如飞蛾扑火,困兽作挣,所有力气拼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竟让平时说话文弱的小太监多了几分嘶吼的高音:
  “奴才小昌子,无意冲撞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饶命!”
  “你......大胆!”顾修竹提剑就要砍,无人敢这么对公主无礼。
  金色的暖炉被失手打翻在地,借力滚落了长廊,里面星星的银碳扑灭在雪堆上,将雪烧了几个窟窿。
  长孙蕴抬手示意没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俯身观察地上小太监的模样。
  衣裳单薄,嘴唇冻得乌青,拉着她的手满是冻疮,此时一整个人摊在地上,如筛糠一般。
  “你在哪个宫任职?”
  “掖......庭宫。”刚才那一扑用尽了他大半力气,又惊又俱,现在,声音嘶哑,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花瓶是要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