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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乖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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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惊月,群星稀疏。
夜晚的崔府,除却随风微微晃动的花树,其余一丝声响也无,沉寂宛若一潭死水,在屋檐昏黄灯笼的映照下,更显得森森。
诸多房间早早熄了灯烛,一片暗暗,唯有独占后院一隅的大厨房,亮着明明灯火。
“有了这符,咱们上夜的时候,心里也能安下来了。”说这话的是崔府掌灶的李厨娘,她正双手捧着一张黄纸,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叠放到荷包里。
往日崔府也不是没有来过天师,可哪个天师会像万天师一般注意到她们这些下人?
她收好朱砂写就的符纸,抬眸看向坐在煤油灯下,正认真持笔在黄纸上画上符咒的万天师。
万天师眉目凝重,姿态认真,即便在暖色光线的映照中,也掩盖不了独属于天师的肃穆。
李厨娘肃然起敬。
而肃穆的万天师,持笔沾朱砂,满脑子都是上一个是怎么画得来着?
终于,她又憋出了两个符纸,视若珍宝地拿起吹了吹,递给刚刚正在厨房忙碌收拾的小丫头。
一回头,对上厨娘那双满是仰慕的眼睛。
“天师真是菩萨心肠!”
万有面不改色收下赞誉,抬手掸了掸衣袖并不存在的灰尘,依旧是那副持重模样。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说着,她瞥了眼还在激动的小丫头们,不动声色地问道:“这种时辰,不趁着白日收拾,何必拖到晚间?”
“唉——”厨娘重重叹了口气,一扭身子,靠近了几分:“万天师也知道咱们府里现在的情况,各个院里的小厨房都关停,就只剩大厨房有人守夜,以备主子们不时之需。”
“哦?现在夜间也少有走动吧?但这——”她视线扫过案板灶台上,收拾了一半的杂乱。
厨娘立即殷勤为她解答:“嗨,这不是咱们府上又想着聘一位厨娘,今日是最后一场试菜呢。”
“哦?”万有故作惊讶,挑眉看向厨娘:“我以为李掌厨厨艺已足够精湛,贵府竟想着换掌厨吗?”
“哪是想换呢。”显然这番话李厨娘足够受用,语气也更热络几分,她移了移屁股下的小凳子,往万有身前凑凑,又压低些声音:“选厨娘,可不是咱们府上用,是预备着往——”她伸出手指,往上屋顶指了指:“哪儿送呢。”
万有偏了偏头,眸中疑惑更甚。
而李厨娘看她这副样子,不由挺了挺胸膛,眉目间带出几分得意来:“我是夫人的陪嫁,我娘是夫人的乳母呢!”
看着万有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李厨娘思量几番,拿人手短,长夜又漫漫,她便斟酌着,开了口:“招厨娘这件事儿,三月前就已经开始搜寻,老爷呢,是想找擅做甜点的厨娘,我呢作为掌厨,也就帮着把关。”
说着,她朝着杂乱的案板努努嘴:“原本差不多就快定下了,这样多的厨娘里,有两位最为出挑,一位是咱城南小富之家的孙女,厨艺不错,有祖传的秘方;另一位呢,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孤女,尤为擅做奶点心。”
“送上去的餐食,老爷夫人都满意,可是把两个人身份这么一介绍,老爷却谁也没留,吩咐管事继续寻摸。”
......
听到这,万有眸色闪了闪,耐心安抚了李厨娘的抱怨,又仔细同她们交代了胡诌的避鬼经验,在三人敬仰的目光中,挥一挥衣袖,淡然离去。
踏上崔府回廊,檐下整齐挂着两排灯笼,正幽幽散发昏暗的光。寂静府邸,因着两月余的闹鬼事件,人心惶惶,夜间竟无一人巡视。
万有步履闲适,悠悠逛起了崔府庭院。
崔氏,现任城主的舅家,任城主府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没有鬼却天天捉鬼的府邸,找厨娘比找天师上心的家主。
奇怪到比捉鬼还要棘手啊。
思量着,她不知不觉晃悠到后花园,花园之中,有一棵百年花树,来到的第一天,刘管事就跟他们介绍过。
不知是什么品种,但花开的热烈,团团簇簇,色白味香。
夜月春花,流辉清亮,万有站在回廊中,抬眸赏花,隐隐约约看到花树下,站着个人影。
她不自觉上前两步,眯起眼睛,那道背影,身穿青衣,满头墨发仅被一根发带堪堪揽在脑后。
身姿清隽,却显得孤寂,好似千万年来,就只有这一道身影,站在这,固执等待。
那人抬手,轻轻拂过花瓣,月光浅浅照亮他眉眼,浓郁昳丽,是卫厌。
而就是在她认出他的这一刻,春风乍起,花瓣簌簌。
下一秒,她对上卫厌隔着飞花望来的眼。
那双少了几分少年锐气,宛若隔着时间长河望来的眼。
明明是同一个人,万有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双总是空洞幽深的黑眸,在这一刻,却汹涌着、澎湃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在这一刻,时间似乎被拉长,他们隔着春日夜风,满天落花,静静对望。
一步一步,卫厌踏月而来,相对无话,他似想抚下她头顶落花。
而指尖即将落到她发顶的那一刻,在她呼吸屏住的那一刻,在月夜气氛最好的那一刻。
卫厌指尖迅速弯起,弹了她一下。
“我*”
万有吃痛,捂着脑袋,愤愤对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睛。
而后,卫厌偏着头,唇畔扯出闲散又恶劣的弧度:“喂——”
“少想乱七八糟的。”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
“卫厌,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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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崔府西花厅。
崔氏家主高坐主位,视线扫过厅中四人,最终停在万有身上:“你是说,本府并无鬼怪?”
“是。”
“那如何解释我妻女夜夜惊梦,侍女连见鬼怪?”
一连串的诘问朝万有砸来,她神色未动,不卑不亢:“我只是把所知情况如实告诉府君,夫人小姐因何惊梦,我能力有限,尚不清楚,不过——”她将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递给刘管事。
“我还有一物,可解府君另一难事。”
崔府君瞥一眼刘管事手中的食盒,并未接过,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打量:“这是,什么意思?”
万有没有直接回应,反倒平静地信口胡诌:“我们万家是西城的一家小富户,靠看鬼画符的本事,置办下几分薄产,但可惜——”
她眼中泛起几丝泪花,垂下眼,尽力忽视身后越来越冷的目光:“我儿英年早逝,儿媳伤心欲绝,一病不起,只给我留下一个孙儿。”
“老身面对族中叔伯的虎视眈眈,实在守不住家主的位置,本想着舍掉虚名,办好儿媳的丧事,看顾孙儿长大,未曾想叔伯连条活路都不肯给我们祖孙留,三番五次地暗中下手。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孙儿远走他乡。”
“府君!”万有骤然抬眸,满是悲伤的眼睛直直看向崔府君:“我来此只是想靠本事在崔府混口饭吃,求得崔府庇佑,给我们祖孙俩留片瓦遮身之地!”
“我怎样都无所谓,可我总是要为我的乖孙打算,看他长大成人。”
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闻者落泪,见着伤心。
听得坐在万有下首的卫厌都要怀疑自己的种族,去扒拉卫正问他是不是万有的亲儿子。
真当是,狡猾的人族。
但这一番剖白,却听得崔府君态度软和些许,可他依旧没有立刻打开食盒:“万天师所求之事,恐在下不能立刻答应,此是还需我与夫人商量一番。”
说着起身,示意刘管事提着食盒,一同离开了西花厅。
卫厌冷冷看向万有,看她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眼角眉梢,竟然露出几分喜意,他终是忍不住冷嗤:“你凭什么认为他会留下你?”
下一秒,万有侧过身,春日阳光淡淡落在少女的身上,氤氲出柔和的光晕,那双盛满春光的双眸,一瞬不眨地看向他:“当然是因为——”
“我有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