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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去而复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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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京芜,我是有些嫉妒你的。”
那时候如果他能带她走,她很愿意的。仙君怎么会是仇人呢,他是恩人呀。
可是他就这样离开,跟姊妹一样,抛下她走了。
于是无处发泄的愤恨,怨念,不甘,全部都系在他身上。
反正他是神仙,又不会怎么样。
她供奉他,又诅咒他。
后来经历种种,其实已经放下这个人了,或许他从未存在过,一切只是臆想。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日再次遇见。
他脆弱得不像是神仙,就像普通凡人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过人的容貌,谢枯兰不会认出他。
还有他身后的那个人。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谢枯兰感慨,“不记得也好,省的伤心难过,毕竟从前跟他是这么亲密的。”
对方很懂语言的艺术,说话留一半钩子,引人遐想。
贺京芜不为所动。
“等他拿回东西,我就解脱了,你呢,贺京芜?”那点不甘心,怨恨,一下子全都找到了突破口,被尽数发泄在贺京芜身上,即便此时他毫不知情,是完全无辜的。
可谢枯兰更恨。
怎么偏他能得到神的垂爱,顺风顺水活到现在呢,未免太不公平。
她生前本就不是善类,做鬼只会更加残忍恶毒,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模样的鬼魂,恶意抑制不住,她冷笑:
“他给了你名字,给了你身份,带你在身边,最后还是不要你了,丢进了忘川,你比我还要可怜。”
得到后又失去,不如从未得到过。
但他仍旧是幸运的,抛弃他的人很有善心,让他忘记了之前的一切,继续无忧无虑,无知无觉地活着,可是凭什么呢,她想,凭什么呢,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两全的好事落到一个人头上。
“我要走了,送你一份礼物。”
“你会感谢我的。”
贺京芜可以躲开的。
那团浅色光晕穿过他的身体,是很熟悉的感觉。
所有的骨头好像被什么唤醒,发出轻微的响声,蠢蠢欲动。
现在来不及处理这些异样,他要留下来收尾。
白玉楼没什么需要他做的,鬼门关毕竟是他姐的地盘,贺京芜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几句。
“不愿意离开?”
“大人,我们无处可去了。”为首的几个女孩子说。
“还能去哪里呢,祠堂里没有我们的排位,人间没有我们的亲人。”
无碑无墓无名无姓,她们真的没有地方去了。
“去投胎吗?我不愿意再做女子,也不愿意去当男人。”
做人实在太辛苦了,在鬼门关待了这么久,早就没了再来一局,重新做人的勇气。
她们看着谢枯兰魂飞魄散的地方,眼中没有半分怜悯。
白清岩被抓壮丁,本来是很不高兴的,看见这些姑娘们又高兴了,忙前忙后,殷勤万分。
“现在又该怎么称呼呢,叫你钟闻吗,少爷?”
“或者,仙君?”
钟闻答非所问:
“你要离开。”
“你要留下?”
贺京芜只是想要早点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自己的来历,还有凭空消失的记忆。
这里没有人能够解答他的问题,继续待着只会越来越揪心。
只是他没想到,这次的草率离场,会折磨他很长一段时间。
幻境土崩瓦解,露出琼楼玉宇原本破败不堪的样子,姑娘们仍衣着鲜亮,抱着丝竹乐器,眉欢眼笑,回到她们本来的地方。
水中的点点萤火四散飞去,灰烬落入其中,被彻底吞没。
“呀,这是什么?石壁上多出一行字!”
鬼门关,一座巨大的坟冢。
里面的鬼魂,或没有名姓,或没有皮囊,没有过往也没有前路。
但最后消散时,城门上会多出一行小字,算是生平简介,也算碑文。
谢枯兰死了,无论是这个名字还是静言,都没有留在石壁上。
钟闻没有久留,独自走在深巷,正是先前魂魄被招来附身傀儡所住的地方,同仁里。
“跟了一路,沈总,有事?”
祭台坍塌,剩下不少收尾工作要处理,不然,沈洺早来见他了。
“我迫不及待想要见您,仙君。”
“做什么。”
听到这个称呼,钟闻古井无波的眸中,泛起一点涟漪。
沈洺做势要跪,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托起。
“说事。”
“你作为凡人,钱权不缺,来找我,能求的不多。”
“你求长生。”
从古至今,人有所求,无非那几样。钱权,显然沈洺已经有。
“找错了人,你在沈家长大,耳濡目染,应该也懂一些皮毛,那么,”
钟闻俯身与他对视,“观我面相,你难道看不出,我寿数无几,大限将至?”
“回答。”
声音轻且平静,落在无人无鬼的深巷里,有几分诡异。
沈洺摸爬滚打十几年,自认为修炼出了为人处世之道,能够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现下却有点不知所措,少见的进退维谷。
“学艺不精,您应当还剩下,三年寿命?”他只好实话实说。
“确实学得不好,你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好好经商,少沾人命,可以安享晚年。”
他的身体,他其实并不清楚,但他知道,钟闻这个身份,在人间呆不了多久。
沈洺被收养后,混迹名利场多年,早习惯说话绕三圈,一下子这么坦白直率,很不习惯,不过转念想到,一切在这位面前应该无处遁形,直来直往说不定更能讨对方欢心,目光也露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真诚。
“我是诚心想追随您,这是诚意。”
无论如何,跟神打好交道利大于弊,他献宝似拿出一直揣在怀里的东西。
“我在残魂的记忆中,看到这个主仆契约,龙族桀骜难驯,他们没有这个福分,沈洺愿意奉上一切,请您垂怜。”
“你知道的不少,这个契约,会影响双方寿命,如果我真的如你所说,这具身体在三年后死亡,那么你还能好好活着吗?”
钟闻不紧不慢把玩着刚刚收回来的骨头,看都没看那契约一眼。
自相矛盾。
“我相信您。”
“你是在赌,赌我既然复生,就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生意人都会评估风险,你不觉得,这份定金过高,未来收益不够稳定。”
“我不缺犬马,也不需要信徒,这种东西不应该留在世上。”
只是他现在没完全恢复,手里的东西竟然毁不掉。
在贺京芜的视角,就是他接受了沈洺的依附。
还真是受欢迎,才走一个,另一个又上赶着来当牛做马。
“下次再见面,您或许会改变注意。”他也没打算一次就成。谈判总有来回。
这双眼睛里掺杂太多东西,欲望交织在一起,浑浊不堪。
他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天,被无数双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审判着,比刀剑落在皮肉伤还要锥心。
“是谁让你来试探我的?”
自由出入鬼门关,如此顺利拿到这份契约,
商人不会为了不确定的未来去冒险,值得他这样做的,一定是即将到手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钟闻既然反应过来,他也没有装下去的必要,
“您不妨仔细想一想,那么多故人,当年有没有处理干净。”
如果说之前还有投诚他的念头,现在已经全部断绝,他们说的没有错,神仙又算什么,他只有一个人。
贺京无去而复返,就看到了熟人。
“沈总,现在该改口叫一声沈家主,不请自来鬼门关,是不是不太礼貌。”
“原来您找到了更好用的犬马,不过要当心,小贺少主,一向跟天官不太和睦。”
好像一直是这样,印象中,那个人也是不缺人侍候,不乏人追随的。
但他全部都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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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他其实想问的是,你怎么会回来。
“你不走?我们一起来的。”
一起来的,也要一起走。
“那姓沈的不是好东西,以后见到也不用理。”
“为什么?”
“他觊觎你,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商人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没有道德良知可言,更何况他这种……”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管我?”
回来接他也是,让他离沈洺远一点也是。
刚刚不是已经走了吗。
“这怎么叫管你,只是处于人道主义的关怀。”
“人道主义?”钟闻轻笑,“你跟我,讲人道主义。”
“就是,”贺京芜开始还以为钟闻不懂词的意思,开口反应过来,他们一神一鬼,这个借口确实滑稽。
“那也不算管。”
“怎样才算?”
“比如,每天都给你搭配衣服,安排食谱,控制饮食,出门都要报备,时刻保持联系,消息第一时间一定会回,还有,不会在外面搭理心怀不轨的陌生人。”
“这样就算管束?”
“这还只是普通一点的,”
还有不普通的?
“比如,把你关在房间里,只能看见我一个,只能想着我一个,还有,你笑什么?”
“没什么。”钟闻微微眯起眼睛,像狡猾的狐狸,“想起来,这些好像我以前也对人做过。”
“哦,不就是,嗯?!”做过什么?对谁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