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
-
除夕当天,言俞一手提着行李袋,另一手提着前两天买的年货准备回乡。
居民楼的出入口是条只能过一人一车的长巷。大风刮起,从巷子里呼呼吹来,掀翻言俞的围巾,冻得他鼻头通红。
无人的巷子前方一个黑色塑料袋被吹得变形,里头似乎有东西压着,重量让它不至于被吹到天上。
言俞把袋子夹紧,腾出手按住围巾,风大到让人进退两难。
还好,不一会儿风停了,终于能继续往前走。黑色塑料袋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左右抖动,经过的言俞低头看了一眼塑料袋里的东西。
原来是只小猫,黑色的。
言俞路过时它正准备从袋子中出来,结果看到路过的言俞又脑袋朝里重新跑回了塑料袋。
言俞停下脚步观察着这只小黑猫。他对动物没有特别钟爱,只是单纯对猫接下来的行动感到好奇。
果然,小猫以为人离开了,用力甩开身上的袋子准备往前走。结果才迈出一猫步,嗅到陌生的气味,猛地往后弹出一截,全身炸毛。
小小一团,脾气大大。
言俞还没宽容到用热脸去贴一个小猫的冷屁股,默默看了两眼后继续往前走。结果风又吹了起来。
回头看了一眼空巷,猫已经不见了。脚边却有什么物体好像在拱他,低头一看,猫躲在了他的脚后跟。
一人一猫站在巷子中间。等大风吹过后言俞没有立马前往车站,几秒后调转脚尖。
再次下楼时言俞的手里多了个纸箱,纸箱中放了一床珊瑚绒毯子。
猫没跑远,他掰下几节火腿肠一路引诱小猫至箱子内。
傻猫,人家给你什么就吃,如果有毒怎么办。言俞心里想着,等猫睡在毯子上后拿上东西离开了居民楼。
四十分钟的高铁将言俞带到隔壁市,出站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你撞我我挤你。大巴停在公交站旁,一路举着牌子高喊地名的人围在言俞旁边,见他毫无反应又冲到其他人面前拉客。
大巴开到平塘镇,言俞下车,脚下是鞭炮废料与泥土的混合物。一箱箱牛奶和年货被穿着棉服的消费者从各个商铺中搬出,作为镇上的枢纽中心,集市上下弥漫着浓厚的年味。
还需再转一趟中巴,等了半小时,交给售票员比平日贵两倍的车费后放下袋子,找了个位置坐下。
轮子沾满泥土的四轮汽车穿梭在乡间小道。路过一个半开木门里面摆着透明玻璃柜台的小卖部,司机拉动手刹,门“啪”地一声迅速打开,停在一个坡下。
杨家村到了。
言俞和另外一位穿着大红色呢子衣手提红蓝色蛇皮袋的妇女一同下了车。女人直白地打量他几眼,把袋子挎到腋下朝反方向走远。
这座大山里的人口逐年下降,凭借读书走出去的年轻人没几个,多的是到十四五岁外出厂子打工的未成年。
曾几何时,言俞觉得自己能带着父母和弟弟摆脱这座大山,可没想最终却与这深山绑定在了一起。
沿土坡一直往上走,遇到的第二个平地便是言俞的家。大门敞开,从远处就能看到祠堂里坐着的几个不速之客。
“哟,大学生回来了啊!” 说话的人是言俞的小学同学何小龙,初中辍学外出谋生,他的父亲是当初借钱给言家的其中一人。
“你对他说话干啥,人家是聋子,他妈能听见你说什么吗?”插话的是另外一名村里的青年,言军——一个三十岁在家啃老的赌徒。
别看这村子破,黄/赌/毒,违法的事一个不落。
除了他们两个小辈,坐着的还有几个老债主。
“言武啊,我也不想把你们逼得那么紧,可你也知道,我儿子老大不小要讨媳妇儿了,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小龙的父亲开口说道。
一旁的言武捏紧拳头没做声。
“我们每个月都按时还了钱,你们还要怎么样!“张桂芳忍不住心中那口气,挑明了说。
“嫂子,这就是你不对了,”男人朝旁边吐了口痰,“当年借钱的时候双腿都他妈跪下了,结果还钱的时候翻脸不认人?难怪现在都说欠钱的是老子。”
“我们每次明明都还了不少钱,这么多年了,难道当年借的那几万本金还没还完?你们做人要讲良心!”张桂芳挣脱被言武拽住的手,有些话她在心里憋了很久,终于在无数次被这群无赖找上门后忍不住宣泄,“我们哪次没有按时还钱?犯得着过年这天找上门?”
张桂芳虽没读过几年书,但随着每年要还的本金越来越多,她也开始起疑。一开始的借款是几万,如今本金已变成二十来万,借据白纸黑字没问题,是这群人有蹊跷。
言俞把两个包重重扔在木桌上,言茁见状一同上前将张桂芳拦在身后。
“嘿,这是要干嘛?想打架啊?”言军往地上啐了一口,坐着的人全都撸起袖子站了起来。
剑拔弩张之际,言武赶忙上前拦在言茁和何小龙之间。
“爸,别拦着我!我今天就要和他们几个拼命!”言茁作势想挤开言武,可身材太过瘦削没能撼动前方的言武。
“你闭嘴!”言武反头呵斥言茁。
这些人要钱的频率从一个月变为半个月,就像稻田里的水蛭,一旦黏在人身上必定是要吸干对方的血才肯罢休。
言俞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站没站相的几个人眼睛顿时都亮了:“早说有钱啊,耽误我们这么久时间。”
伸手就想去拿纸袋,言俞一把抽了回来。
“干什么?耍猴呢?”何小龙粗着嗓子吼道。
言俞摊手,示意要更改借条上的借款金额。
“一次又没还多少,有必要这么谨慎吗?”男人走近脸带冷笑,显然想赖掉这次的偿还金额。
几个男人懂言军的意思,齐刷刷围拢打算圈住言俞。
瘦弱的言武和言茁不敌体型肥大的胖子,被何小龙上前一步挤到一边。
借条的逻辑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远超法律范围内规定的借款利率,言俞是前几年注意到这点的。如果走正常的诉讼流程,有胜诉的概率。
可如果何小龙他们收到法院传票,势必会即刻冲到言俞家找言武和张桂芳麻烦。言俞没有办法保证他们的安全,言茁也做不到。
整个事情如同一个死结,牢牢地绑在言俞身上,每当他想迈出一步开始新人生,被勒紧的窒息感总能提醒他——别想了,你终究要腐蚀在这座山中,烂在这些吸血鬼的手里。
眼看要明着抢钱,一旁头发散乱的张桂芳魔怔了般,身体颤抖,嘴中反复念叨“王八蛋,一群狗娘养的王八蛋!”,面部抽搐着冲进厨房,再进到祠堂时,手中拿了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
“王八蛋!要钱是吧,我今天就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苍白的嘴中飞出吐沫星子,张桂芳拿刀的手打着颤指着眼前一个该死的债主。
何小龙等人赶紧撤后一步。
张桂芳手上刀的抖动频率就差把刀颠出去。狗急跳墙这个道理何小龙等人都懂,有些人要钱,有些人却可以不要命。
“嫂子这么生气干嘛,”言军和何小龙队对视一眼,立马换上笑脸。说着,拿出折痕破损的泛黄纸张递给言俞,“我们划掉借条上这次的还款就行了。”
找茬的人甩着膀子走出言家大门,张桂芳终于撑不住,手一松刀坠落在地面,人也跟着跌坐在水泥地上小声啜泣起来。
这不会是这群人最后一次找上言家,下次的手段只会比这次更加凶狠。
傍晚,上完祖香,土砖房内四人围着方桌吃饭。张桂芳夹了一筷子锅内的炖肉放到言茁的碗里。
农村父母不懂子女在外的情况,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询问言茁的近况,嘱咐他在外不要太卖命,身体要紧。
“我不拼,家里的钱还得清吗?”言茁把肉夹出碗内。
张桂芳欲言又止,言武筷头立马指着言茁,对上言茁尖锐的眼神却没发声,最后看向桌上那块被人嫌弃的五花夹到了自己碗内。
饭桌上陷入僵局,父母低头吃饭,弟弟憋着气扒拉难以下咽的大锅菜。
言俞一人坐在长条凳上,思索片刻,从兜内掏出两个红包,先递给父母。
言武和张桂芳面面相觑,小幅推搡之后男人先接下了他那份。
张桂芳叹了口气,他知道言俞只要有闲钱就会立马寄回家中:“小俞,之后留点钱给自己吧。”
言俞把母亲的那份放在了她桌前,继而拿出第三个给到言茁。
“不是,言俞你什么意思?”言茁没等口中的饭嚼完,阁下筷子,“啪”地一声将碗噔在桌上,“有钱了?有钱你把爸妈为了治你的借款还了啊!”
下午的气正没处撒,言俞接着一口气说完:“怎么,搞这一套虚情假意有意思吗?谁想当年治完还是个聋子,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花家里这个钱!”
“闭嘴!”言武一声吼,盯着那方缺失的桌角,没有抬头看三人。
言茁瞅着言俞,眼珠瞪出血丝,他浑身发颤,如同看到仇家。
“吃饭吧,咱们先吃饭。”张桂芳扯着言茁的衣角,嘴上重复三个字。
言俞抿紧嘴唇,言茁见不得他这个样子,甩开母亲的手站起来:“今天这个饭我就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