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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灵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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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
天衍宗的测灵台是用千年玄铁铸就的,台面嵌着七枚灵石,对应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系。
六岁的霍芙被父亲牵到台前时,还在偷偷往袖袋里塞桂花糕——那是她特意留着,打算测出灵根后当作“庆功宴”的。
“把手放上去,凝神。”霍子安按住她的肩。
霍芙乖乖照做,指尖刚触到玄铁台,七枚灵石突然齐齐震颤。
最先亮起的是代表雷系的紫灵石,光芒越来越烈,竟像有细碎的电光在石面上噼啪跳动。
紧接着,其他六枚灵石忽明忽灭,最终全被紫灵石的光芒吞噬,连台面都泛起一层薄薄的雷光。
观礼的长老们倒吸一口冷气:“是雷灵根!而且……竟无杂色!”
霍子安眼中闪过惊喜,正要开口,却见霍芙突然“哎呀”一声,缩回手去拍袖袋——刚才雷光太盛,把她藏的桂花糕烫得冒了热气。
她举着半块焦糊的糕,抬头冲父亲傻笑:“爹,它好像比我还爱吃甜的。”
长老们刚提起的肃穆瞬间破了功,霍子安无奈地弹了弹她的额头。
“专心点,这是变异雷灵根,万中无一。”
霍芙眨眨眼,突然指着测灵台:“那它会打雷吗?像惊蛰那天一样?”
而千里之外的阙云宗,崔向弋正被母亲按着往测灵阵里站。
他梗着脖子,一脸不情愿:“测就测,你们别挤着我,热死了。”
话音未落,阵眼的红色晶石突然爆发出烈焰般的光芒,赤红如跳动的火舌,瞬间席卷了整个阵法。
不同于霍芙那边的雷光闪烁,这火焰般的灵光稳如磐石,将阵法映照得如同熔炉,连空气都仿佛被烤得发烫。
“是天灵根!至纯火灵根!”崔逑抚掌大笑,眼中满是骄傲。
崔向弋却皱着眉,伸手去碰那红光:“温度还没我练剑时掌心的高,有什么稀奇。”
旁边的长老刚想夸他天赋异禀,就见他突然转身。
冲外面喊:“喂,霍芙要是测出个破灵根,你们可别笑话她!”
守在门口的弟子愣了愣:“崔小公子,天衍宗刚传讯来,霍小师妹是变异雷灵根……”
崔向弋的脸僵了一瞬,随即梗着脖子哼了一声:“雷灵根有什么用?劈柴都嫌麻烦。”
可转身时,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刚才被红光映过的地方,耳尖悄悄红了。
两日后,天衍宗的飞舟送来消息,霍芙正拿着测灵台掉下来的一小块玄铁。
追着宗门的灵鸟喊:“再跑我就用雷劈你啦!”
崔向弋听了,把刚到手的火灵根心法扔到一边,翻出一把小匕首,对着块木头猛戳。
“有什么了不起,我用火能把木头烧成灰!”
窗外,崔逑看着儿子气鼓鼓的样子,笑着对妻子道:“这俩孩子,倒像是天生的对头。”
只是那语气里,藏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灵根测试过了五日,崔向弋揣着块刚炼出的火玉,硬是缠着父亲的弟子把他送到了天衍宗。
飞舟刚落,就见霍芙蹲在观星台边,正举着块玄铁碎片逗灵鸟——那鸟儿被她指尖偶尔窜出的细小白电吓得扑棱棱飞,她倒笑得前仰后合。
“霍芙!”崔向弋站在石阶上喊她,把火玉往袖袋里塞了塞,“你就只会欺负灵鸟?”
霍芙回头,看见他眼睛一亮,刚要跑过去,又想起什么似的,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故意板起脸。
“崔向弋?你来干什么?”
那模样,倒有几分刻意学来的端庄架子。
“我来看看某些人是不是还在对着测灵台发呆。”
崔向弋走过去,下巴抬得老高。
“听说你的雷灵根能发电光?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跟元宵节的灯笼似的,中看不中用。”
“你才中看不中用!”
霍芙立刻破功,举着玄铁碎片就凑过去。
“我这雷灵根能劈石头!昨天我还把后山的顽石劈成了两半呢!”
“劈石头算什么?”
崔向弋嗤笑一声,从袖袋里摸出火玉,往她面前一递。
“看好了,这是我用火灵根炼的,能烧开水,还能烤红薯。”
那火玉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泛着暖融融的红光。
霍芙盯着火玉看了两眼,突然伸手去抢:“给我摸摸!”
“不给!”崔向弋往后一躲,火玉差点掉在地上。
“你那雷灵根毛毛躁躁的,别给我碰坏了。”
“我才不会!”霍芙追着他跑,指尖的小电火花噼里啪啦响。
“你的火灵根才麻烦呢,上次你还把烤鸡烤焦了,忘了?”
“那是火候没掌握好!”崔向弋被戳到痛处,脸涨得通红。
“总比你强,练剑时把自己的剑穗劈成了灰!”
“那是意外!”霍芙气呼呼地停下,突然指着他的头发。
“你看你,头发都被火灵根烤得干巴巴的,像枯草!”
“总比你带雷强!”崔向弋也停住,瞪着她。
“上次你跟我说话,我被你电得麻了半宿,现在碰你都得带木手套!”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肯让谁。
风卷着银杏叶落在霍芙肩头,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颗糖,剥开糖纸递过去。
“给你,桂花味的,不气了好不好?”
崔向弋瞥了眼糖,又瞥了眼她指尖偶尔闪过的小电光,哼了一声。
“谁要吃你的糖,甜腻腻的,小心粘住你的雷灵根。”
话虽如此,手却诚实地接了过来,飞快地塞进嘴里。
“算你识相。”霍芙得意地扬眉。
“其实……你的火灵根烤红薯还挺香的。”
崔向弋含糊地“嗯”了一声,腮帮子鼓鼓的,突然想起正事。
“对了,我爹说,雷灵根和火灵根一起修炼,威力会变大。”
“真的?”霍芙眼睛一亮。
“当然,”崔向弋挺直腰板,又开始嘴硬。
“不过你得听我的,不然以你的笨样子,肯定会被我的火灵根烧到头发。”
“谁笨啊!”霍芙又炸毛了,伸手去拧他的胳膊。
“上次是谁被自己的火球烫到了手?”
“那是我故意的!”
“骗人!”
争吵声顺着风飘远,观星台边的灵鸟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扑棱棱飞走了。
崔向弋的火玉落在石桌上,霍芙的玄铁碎片压着半片银杏叶,阳光洒下来,倒像是把两个吵吵闹闹的影子,悄悄黏在了一起。
暮春。
各宗门联办的踏青会设在镜湖旁,岸边垂柳蘸水,落英铺了满地。
六岁的李千铭被李永锋牵在手里,穿件月白小衫,眉眼弯弯的,见了谁都先露出半颗小虎牙笑一笑,活像只无害的小奶猫。
他正蹲在湖边看锦鲤,忽然听见一阵极轻的衣袂声。
抬头时,撞进一双清润如玉石的眼。
来人身着素白道袍,袖口绣着淡金鸾纹,十二岁的年纪已透着挺拔清隽的骨相。
风拂过他的发梢,连周遭飘落的花瓣都像是被牵引着,绕着他
的衣摆打着旋儿——正是凤鸣谷的姜无痕。
周遭原本喧闹的弟子们不知何时静了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便是姜无痕与生俱来的气度,不必言语,自能让人敛声屏气,甘愿被那份清冷又夺目的光彩笼罩。
“姜师兄。”有弟子低声行礼,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敬慕。
姜无痕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湖面时,落在了蹲在岸边的李千铭身上。
这孩子太小了,仰着头看他的样子,像只好奇的幼兽。
“你是清风门的小师弟?”他开口时,声音清冽如泉,连风都似柔和了几分。
李千铭立刻站起身,小短腿并拢,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脸上依旧是那副甜软的笑。
“是呀,我叫李千铭。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像画里的仙人。”
这话若是旁人说,难免显得谄媚,可从他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说出来,只让人觉得童言无忌。
连姜无痕眸底都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伸手想摸摸他的头。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发丝的瞬间,李千铭微微偏头,避开了。
他依旧笑着,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本能的阴翳,快得让人抓不住。
“哥哥的手好凉呀。”他仰着脸,声音软得发腻。
“是不是练了什么特别的功法?”
姜无痕的手顿在半空,倒也不尴尬,顺势收回手拢在袖中。
只淡淡道:“凤鸣谷的心法确需控温。”
他看着李千铭那双过分灵动的眼,总觉得这孩子的笑里,藏着点与年龄不符的东西,像湖底不易察觉的暗流。
可那份异样转瞬即逝。李千铭已经蹦到他身边,指着湖里最大的那条红鲤。
“哥哥你看,它好像喜欢你呢,一直跟着你游。”
姜无痕低头看去,那锦鲤果然尾随着他的影子,摆尾时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天生便有这种奇异的吸引力,草木鸟兽皆愿亲近,早已习惯。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李千铭身上。
“你若喜欢,我让凤鸣谷的弟子送你一对。”
“真的吗?”李千铭眼睛亮起来,小手却在背后悄悄攥紧了衣角。
方才姜无痕靠近时,他闻到对方身上有淡淡的冷香,像雪后松林的气息,干净得让他莫名向往。
“自然。”
姜无痕转身吩咐身后的弟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
李千铭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慢慢敛了些。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看似纯澈、实则藏着阴湿暗芒的眼。
他轻轻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被风吹散,连自己都听不清。
待姜无痕回头时,那点阴翳已荡然无存。
李千铭又变回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颠颠地跑过去。
仰着脸问:“哥哥,锦鲤什么时候能送来呀?我会好好养它们的。”
姜无痕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孩子的眼睛像口深井,表面映着阳光,底下却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他微微蹙眉,旋即又松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他抬手,这次李千铭没有躲。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三日后便到。”
李千铭笑得更甜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冷笑。
他看着姜无痕被众人簇拥着离去的背影,像看着一件即将被蛛网缠绕的稀世瓷器。
真干净啊。
他想。
我好嫉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