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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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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脚下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时,周子羽正盯着民宿墙上的价目表发愣。木质挂牌上用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标间200/晚,或等价故事一个",底下还有行小字:"恐怖故事打八折,爱情故事送梅子酒"。一只壁虎从"故"字上爬过,尾巴扫掉了故事的"古"字旁,活像在嘲讽他们的遭遇。
"用故事抵房费?"李之心把自拍杆架在酸角树上,树皮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前任住客的"到此一游","老铁们,这波操作比我的唢呐疗法还野!"他抬脚踢飞了颗松果,精准命中屋檐下的风铃——那是用扎染废布和啤酒瓶盖串成的,叮咚声惊起了后院晾晒的扎染布,靛蓝色的海浪顿时在院子里翻涌。
穿扎染围裙的老板娘从陶罐里舀出梅子酱,腕间的银镯叮咚作响,镯子上刻的东巴文'诚信为本'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二十年前我男人就是拿三个故事换的我。"她指向周子羽的领口,"你那个扣子,能换顿早餐。"说着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放大镜,镜片上还沾着昨日的辣椒面。
周子羽低头才发现衬衫第三颗纽扣是宠物骨灰烧制的陶瓷扣,扣眼里卡着根金色狗毛——上周给退役警犬办葬礼时,主人坚持要把爱犬的骨灰分给每位送行者。当时李之心还偷偷把骨灰掺进美甲亮片,直播卖"往生璀璨星空甲"。
"用这个换。"小樱花摘下运动相机,镜头盖上的贴纸拼成"318→520"的箭头,"里面有七十二天徒步素材,包括被藏獒追着跑的视频。"她按下播放键,画面里窜出个叼着自热火锅的藏獒,弹幕实时飘过:“主播的腿比我命还长”“这藏獒是不是饿了三天?”
橘猫从行李车跳上柜台,独眼直勾勾盯着梁柱上挂的鱼干。那鱼干被扎染成蓝白相间的花纹,活像大理的云掉进了洱海。老板娘笑着挠它下巴:"再加个猫故事,给你们升级星空房。"说着从围裙里摸出包鱼干碎,包装袋上印着"扎染体验课赠品"。
当李之心开始讲述他给殡葬车贴水钻的创业史时,后院传来"噗通"一声。周子羽探头望去,只见晾晒架上的扎染布像倒悬的海洋,在风里舒展着大理的褶皱。阿鹏正从染缸里捞出条牛仔裤,裤腿上未固色的蓝靛汁滴成歪歪扭扭的"必胜"二字——这白族小伙坚持用毛笔蘸染料在每件作品上签名,说是要"让苍山见证艺术"。
"小心!"扎染坊里冲出个端着铜盆的身影,深蓝色液体泼在石板路上的瞬间,对面咖啡馆的玻璃门猛地推开。系咖啡围裙的姑娘举着压力壶,胸牌上"洱海拿铁"的字样被咖啡渍晕染得模糊不清,仔细看竟是用过期眼线笔改的"洱海暴躁"。
周子羽这才发现两家店铺间的石板路宛如战场。左侧扎染坊门前堆着染坏的帆布鞋,其中一只鞋帮上写着"甲方去死";右侧咖啡馆窗台摆着"蓝染勿入"的警示牌,牌子背面是咖啡渣画的竖中指涂鸦;中间的三八线用浓缩咖啡浇成,此刻正被橘猫当成猫砂盆。橘猫倏地蹿上染坊木梁,独眼泛着贼光,爪尖勾住晾晒的蓝染鱼干一扯——鱼尾巴“啪”地抽在阿鹏后脑勺上。小鹿的咖啡杯应声而颤,拉花糊成抽象派山羊胡。
“啥情况?这猫成精了?”阿鹏抄起染棍要打,橘猫却叼着鱼干麻溜钻进行李车,尾巴扫翻三罐咖啡豆,活像给蓝染大战添了把猫薄荷。
"他们从三月街集市斗到如今。"去年阿鹏给小鹿递过扎染情书,却误用了固色剂,把'今晚八点见'染成了'今晚八点死'。从此蓝染与拿铁势不两立,连门口麻雀都只敢站中线拉屎。”老板娘捧着梅子酒过来,发梢沾着的蓝靛草碎屑掉进酒里,"阿鹏说咖啡机噪音影响染缸发酵..."她压低声音,"其实是他暗恋小鹿几年没敢说,天天找茬引起注意。"话音未落,后院传来李之心标志性的唢呐声,这货不知何时溜进战局,正用《本草纲目》的旋律给两人伴奏,手机支架上夹着的补光灯把阿鹏的脸照成阿凡达。
直播间弹幕疯狂滚动:“非遗家暴现场”“打起来打起来”“主播唢呐烫嘴吗”。小樱花举起运动相机:"我出个主意!"她一脚踩在染缸沿上,运动鞋带是用咖啡滤纸编的,"你们互相处理对方的生产废料——扎染坊用咖啡渣调色,咖啡馆用废布过滤,既环保又有话题度!"
次日清晨,周子羽被酸香味呛醒。扎染坊门口支起巨型染缸,阿鹏正把咖啡渣倒进靛蓝泥浆,嘴里念叨着"美式复古做旧风";咖啡馆里,小鹿用扎染废布过滤手冲咖啡,橱窗挂着"蓝染特调"的招牌,价目表上赫然写着:"扎心美式38,痛仰拿铁48"。
"大叔快来!"小樱花在屋顶挥手,她头上别着的山茶花是用扎染废布做的,花瓣上还粘着咖啡粉。周子羽顺着木梯爬上晒台,发现李之心正用殡葬车的骨灰罐当模具,把扎染泥灌进去做花盆,罐底的宠物名字在泥坯上凸起,像某种神秘的符咒。
"纯天然植物染料,埋个种子就能长。"李之心抹了把脸上的蓝渍,手指在晾晒的扎染布上按出个豹纹爪印,"我打算直播卖这个,就叫往生花礼..."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游客的尖叫。五个举着云台相机的女生正围着金杯车转圈,领头的指着周子羽大喊:"快看!超像梁朝伟在《重庆森林》里吃罐头的侧颜!"
周子羽手里的扎染布"啪嗒"掉进染缸,把正在偷喝的橘猫染成了蓝精灵。李之心已经架起手机支架,背景音乐切到《花样年华》主题曲,还贴心地在镜头前摆了罐凤梨罐头——可惜是从骨灰罐里翻出来的宠物零食。
傍晚时分,金杯车前盖成了临时摄影棚。周子羽被迫换上扎染唐装,布料上的晕染花纹活像打翻的调色盘。小樱花调整反光板时,橘猫把李之心的豹纹衬衫拖来当幕布,爪印踩出的抽象画被直播间解读为"后现代主义悲伤"。
"先生能抬头看下左前方吗?"穿lo裙的姑娘趴在引擎盖上,裙撑里掉出把水钻,"对,带着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她的单反相机忽然转向殡葬车招牌,"这个宠物往生极乐社是道具吗?好有故事感!要不要试试我们的葬爱家族滤镜?"
周子羽刚要解释,李之心已经递上镶水钻的名片:"承接宠物殡葬摄影,包妆发包悼词,第二碑半价。"他不知从哪摸出个迷你香炉,插上三根猫条当供香,"现在下单还送唢呐超度服务,保证哭得比梁朝伟还忧郁。"
夜幕降临时,周子羽在晾布架下发现蜷缩的小鹿。咖啡师正往废水桶里倒扎染布,靛蓝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桶底沉着个生锈的怀表——表盘上的茶渍拼成心形。
"其实我知道阿鹏为什么闹。"她突然开口,把咖啡渣撒成苍山轮廓,"他阿妈去年走了,染坊味道变淡后,他说闻不到母亲的味道。"一颗未磨开的咖啡豆滚到周子羽脚边,"就像我坚持用云南小粒咖啡,因为..."二楼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混着橘猫得意的喵呜。
众人冲进厨房时,只见冰箱顶上的橘猫爪下按着条风干鱼,鱼眼里嵌着的蓝靛珠子正是阿鹏的祖传染料。老板娘抱着摔碎的陶罐苦笑,陶片内侧刻满密密麻麻的正字:"这是我男人留下的故事罐,他说存满一百个故事就回来。"最底下的"正"字只写了三划,日期停在2003.4.7。
李之心在瓷片堆里扒拉出枚生锈徽章,嗷嗷怪叫:"这特么不是我家倒闭的婚庆公司logo吗?"徽章背面粘着干涸的口红印,看色号正是二十年前流行的死亡芭比粉。
周子羽用布条缠手时摸到陶片上的刻痕。借着手电筒光,他辨认出"苍山雪"的字样旁,还有行褪色的钢笔字:"今天给她染了条天空颜色的裙子"。后院晾晒的扎染布扑簌作响,某块布角隐约露出半幅未完成的婚纱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