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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们的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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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的钢厂家属院,红砖墙爬满爬山虎,空气中永远飘着铁锈和煤灰的味道。十几岁的胡兮颜扎着两个羊角辫,蹲在家属院门口的石墩上写作业,时不时抬头张望——她在等江涛哥哥下工。
二十五岁的江涛是钢厂最年轻的班组长,个子高大,眉眼锋利,右眉骨上有一道淡淡的疤,是小时候为了保护母亲被债主推倒留下的。
他的父亲曾是钢厂工人,为了给妻子治病借了高利贷,最终被逼跳楼。母亲因无钱医治,也在一个雨夜离开了他。
从那以后,江涛的世界只剩下钢铁与拳头。
可唯独对兮颜,他永远温柔。
“涛哥!”小兮颜一见他,立刻蹦跳着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捂得发热的糖,“今天食堂发的,给你留的!”
江涛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又等我?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她笑嘻嘻地凑近,“今天刘小胖又抢我橡皮,放学还偷偷拔了我的气门芯。我告诉他,你再欺负我,我涛哥揍你!”
江涛低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下次直接来找我,别跟他们吵。”
她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而他,是她童年最坚实的盾。
江涛十八岁就出来闯社会,最初只是帮人收债,后来渐渐踏入灰色地带。他从不碰毒品,也不欺压老实人,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他必须比谁都狠。
而兮颜,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每次自己生病,江涛都会背着她跑三条街去诊所;她考试考砸了,他会带她去街角吃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她被高年级男生纠缠,第二天那些人就会鼻青脸肿地躲着她走。
直到她考上医学院,离开家属院的那天,江涛站在月台上,往她书包里塞了一个铁皮文具盒。
“好好读书,别学我。”他低声道,眼神复杂。
她踮起脚,像小时候一样,替他整理歪掉的衣领:“涛哥,等我毕业了,给你开个暖饮店,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江涛笑了,却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自己早已回不了头。
何瑞阳警校毕业,被分配到片区派出所的第一天,就盯上了江涛。
这个男人在黑白两道游走,现在他已然是建筑公司老板。十年前的江涛除了钢厂的工作,背地里还掌控着地下借贷网络。瑞阳想收集证据,却意外发现——江涛最在意的,竟是一个叫胡兮颜的女孩。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医学院的校门口。她穿着白大褂,抱着一摞书,笑容干净得像从未被这个世界污染过。
“你也认识江涛?”他试探性地问。
“对,他是我哥……不是亲生的那种。”她眨眨眼,毫无防备,“怎么了,警官?”
瑞阳皱眉:“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钢厂的工人啊。”她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从小就很照顾我。他怎么了?”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瑞阳原本只是想利用她接近江涛,却在一次次接触中发现——这个女孩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对江涛,只有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和感激。
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光。
江涛知道瑞阳在查自己,也知道他在接近兮颜。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在暗处看着,看着她毕业、工作,看着她对瑞阳露出羞涩的笑,看着她戴上那枚不属于自己的婚戒。
有一次,兮颜值夜班时遇到医闹,差点被患者家属打伤。第二天,那个闹事的人就消失了。
瑞阳知道是谁做的,但他没有证据。
江涛站在远处,看着瑞阳搂着受惊的兮颜离开医院,眼神晦暗不明。
他早已习惯活在阴影里,而她,终究要活在阳光下。
如今,兮颜三十岁,是医院的骨干医生;瑞阳三十七岁,是市局刑侦队的王牌;江涛四十岁,表面是成功商人,暗地里仍是瑞阳追查的目标。
他们之间,横亘着十五年的时光,一条无法跨越的界限。
可每当兮颜想起过去,她仍会记得——那个在雨夜里背着她奔跑的少年,那个在她受欺负时挡在她身前的大哥,那个在她考上大学时,往她书包里塞了一盒糖的男人。
而瑞阳,则会在深夜搂紧她,吻去她偶尔提及往事时的泪光。
至于江涛?他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看着手机里偷拍的一家三口照片,轻轻摩挲着那枚早已褪色的安全徽章。
有些关系,注定只能停在回忆里。
此刻的江涛站在自己豪华公寓的落地窗前,手中握着一杯红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映着窗外江面上零星的灯火。昨夜漫天的焰火早已散尽,只剩下灰蓝色的天幕笼罩着城市。
窗外,长江如一条沉睡的银龙,江面上零星的渔船像散落的鳞片。昨夜的焰火早已消散,只余几缕硝烟混在晨雾里,如同他心底挥之不去的执念。
他的背影修长而落寞,剪影被落地窗放大,投射在冷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四十岁的男人身形依旧挺拔,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可镜中映出的眼角已爬上细纹,右眉骨上那道淡白的疤痕在晨光中格外醒目——那是十五岁那年,为护住病重的母亲被高利贷打手推倒在煤渣路上留下的。
昨夜那场焰火,他本可以不来。
但他还是来了。
五十八桶"鎏金岁月",在江滩上空炸开时,他透过防弹玻璃,看见了她仰头惊叹的模样——三十岁的胡兮颜,眼角有了细纹,笑起来时却仍像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她怀里抱着两岁的儿子,身旁站着那个叫何瑞阳的男人,一家三口,幸福得刺眼。
江涛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酒精的灼烧感一路蔓延至胸腔。
他始终只想为一个人绽放焰火,而那个人,早已不在他的世界里。
昨夜的不期而遇,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平静如死水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多少次,兮颜毕业后试图联系他——短信、电话,甚至亲自跑到他的公司楼下。可他始终不予回应。
他知道,她身边的那个瑞阳,一直在盯着自己。那个三十七岁的刑警,眼神锐利如鹰隼,每一次交锋,都让江涛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敌意与......嫉妒?
是的,嫉妒。
江涛看得出来,瑞阳看兮颜的眼神,早已从最初的职业性试探,变成了深沉的迷恋。那个男人和自己一样,为她的纯粹与温柔所沉沦。
可不同的是——瑞阳能光明正大地牵她的手,而自己,永远只能躲在阴影里。
江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指腹摩挲着酒杯边缘。
他是活在阳光下的守护者,而自己,不过是阴暗角落里的一只老鼠。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酒杯边缘沾着未干的红酒,像极了那年兮颜替他包扎时,棉签上晕开的碘伏。
十五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总爱蹲在钢厂家属院门口的石墩上写作业,一见他下工就蹦跳着跑来,从口袋里掏出捂得发热的糖果。“涛哥吃糖,吃了就不苦了。”
她总这么说,稚嫩的声音像掺了蜜。那时他二十五岁,父母刚被高利贷逼得双双离世,世界于他只剩钢铁与鲜血,唯独对她,他永远记得收起掌心的老茧,他永远温柔。
她曾在他打架受伤后,偷偷从家里拿出医药箱,笨手笨脚地替他包扎,小脸皱成一团:“涛哥,疼不疼?”
她曾把食堂发的肉包子藏起来,趁没人的时候塞给他:“你吃,我不饿!”
她曾在他生日那天,用小刀在木桌上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这样涛哥以后每天都能开心!”
她是他的光,而他,却注定要活在黑暗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涛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变了。
他看着她从小女孩长成少女,眉眼渐渐舒展,笑容愈发甜美。她考上医学院的那天,穿着白大褂站在校门口,阳光洒在她身上,干净得让他不敢靠近。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妹妹”。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身边的女人换过一个又一个,可心里最干净的一块,永远留给了她,不曾触及。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他是活在泥沼里的人,而她,应该拥有最干净的人生。
落地窗倒映出他自嘲的嘴角。昨夜那五十八桶"鎏金岁月"在江滩绽放时,防弹玻璃后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穿胭脂红羊毛裙的身影。
三十岁的兮颜眼角有了细纹,笑起来却仍带着少女时的梨涡。她怀里两岁的孩子咯咯笑着去抓空中虚幻的光影,而她身侧那个叫何瑞阳的男人,手臂始终环在她腰间,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焰火中折射出刺目的光。
江涛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旁边桌上一个陈旧搪瓷杯的杯壁,那里有道几乎不可见的刻痕——某年生日,兮颜用小刀在钢厂休息室的搪瓷杯上刻下的笑脸。
红酒滑过喉间泛起苦涩。这些年她发来的短信、未接来电,甚至冒雨跑到公司楼下的身影,都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最甜蜜的凌迟。他知道瑞阳在查自己,那个刑警眼里藏不住的敌意里,分明掺杂着与他如出一辙的痴迷。
多讽刺啊,他们一个在光里守护她,一个在暗中凝视她,却同样沉沦在她抬眼时那抹澄澈的目光里。
晨光渐盛,江涛解开袖扣,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兮颜十六岁那年编的平安结,线头早已松散。记忆里那个穿校服的少女踮脚为他系上时,发梢带着茉莉香波的甜香。
后来她考上医学院,白大褂口袋里总揣着给他准备的胃药;再后来她身边有了瑞阳,却仍固执地往他旧信箱里塞手写的明信片。每一张他都收着,锁在保险柜最深处,连同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
窗外传来轮渡的汽笛声,江涛从西装内袋取出那张泛黄的拍立得。二十岁的兮颜,穿着学士服在樱花雨中回眸浅笑,笑容灿烂如初升的朝阳。照片背面是她娟秀的字迹:“涛哥,等我的暖饮店开张,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指尖抚过那些笔画时,办公桌上的海外项目合同正被晨风吹得微微翻动。
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指尖微微发抖。
窗外,晨光渐渐驱散夜色,江面上的雾气开始消散。
江涛深吸一口气,将照片放回口袋,转身走向办公桌。桌上放着一份文件——海外项目的最终合同。
助理轻叩门扉:“江总,去机场的车备好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江城,眼神复杂。
有些爱,注定只能成为回忆。
水晶杯底最后一口酒液晃动着,倒映出窗外飞过的白鹭。江涛将照片放回贴近心口的内袋,转身时定制皮鞋踩碎了一地阳光。
玄关处,那枚别在风衣上的钢厂安全徽章微微发亮——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背着发烧的兮颜跑过三条街时,这枚徽章曾硌红了她柔软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