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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为什么不去附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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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那袋廉价猫粮带来的短暂满足感,在踏入教室后不久,就被更汹涌的饥饿感和随之而来的绞痛彻底吞噬。林逸几乎是挪到自己的座位上的,每一步都牵扯着胃部一阵阵尖锐的痉挛。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初秋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强撑着拿出书本,但眼前铅印的字迹开始模糊晃动。胃里仿佛有一只手在粗暴地翻搅、拧紧,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让他几乎无法直起腰。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死死抵住胃部,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不正常的痉挛和紧缩。左手则无力地垂在桌下,指尖微微颤抖。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激情洋溢地讲解着复杂的函数图像,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像小锤子一样砸在林逸的太阳穴上,嗡嗡作响。周围的同学或奋笔疾书,或凝神思考,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几乎蜷缩起来的影子。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摊开的练习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林逸咬紧了下唇,试图用牙齿的力道分散胃部的剧痛,下唇被咬得泛白,几乎要渗出血丝。他努力想集中精神,想跟上老师的思路,但胃部的绞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地冲击着他脆弱的意志堤坝,将所有的思绪都冲得七零八落。
好痛……
真的好痛……
冰冷的绝望感开始蔓延。他想起自己空空如也的早餐,想起抽屉里那锁着的九百块钱——那是逸逸的“救命粮”,他绝不能再动。他甚至不敢去想中午食堂那最便宜的饭菜,胃部传来的尖锐警告仿佛在说:它现在连最粗糙的食物都无法承受了。
视野开始发黑,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口。林逸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无力地向前趴伏在冰凉的桌面上。他侧着脸,将额头抵着小臂,试图用桌面的坚硬和手臂的压迫感来对抗胃里翻江倒海的疼痛。长袖校服的布料摩擦着额头的冷汗,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
他蜷缩着,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缩的枯叶。胃部的绞痛似乎永无止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化作细碎而沉重的喘息。世界在他感知里缩小到只剩下这无休止的、令人窒息的疼痛。
就在意识快要被疼痛彻底淹没的深渊边缘,一个毛茸茸的小身影,带着那双蒙尘玻璃珠般、却盛满依恋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逸逸……
那只蜷缩在冰冷纸箱里、瑟瑟发抖的小猫。
那只狼吞虎咽舔舐着他省下面包屑的小猫。
那只用温热的脑袋蹭着他手指、发出满足呼噜声的小猫。
那只被他命名为“逸逸”,寄托了他全部卑微希望和同病相怜的小生命。
“逸逸……” 他在心里无声地呼唤着,仿佛这个名字带着某种止痛的魔力。
紧接着,清晨巷口的画面清晰地浮现:
逸逸扑在那堆廉价猫粮上,吃得那样香甜满足,小尾巴欢快地摇晃。
他摸着它瘦骨嶙峋的脊背,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力和全然的信任。
他对它承诺:“你要快快的长大,乖乖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束,奇迹般地穿透了胃部剧烈的疼痛和冰冷的绝望,注入他濒临崩溃的心房。
值得的。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个念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他疼痛混乱的脑海中炸开。胃部的绞痛依旧尖锐,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痛苦与满足的平静感却缓缓流淌开来。
饿着肚子很痛。
但逸逸有吃的了。
它会活下去。
它会感受到一点点温暖。
它叫逸逸……和我一样……
疼痛似乎不再是纯粹的折磨,它被赋予了意义。这意义来自于一只流浪猫,来自于他自己投射出去的那份卑微却无比真实的温柔与责任。他用自己的痛苦,为另一个同样在深渊边缘挣扎的小生命,换取了一线生机和短暂的饱足。
林逸依旧趴在桌上,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冷汗浸湿了额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但抵着胃部的手,却似乎不再那么用力到指节发白。他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真实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那是一个混杂着巨大痛苦和巨大满足的笑容。像一个虔诚的苦行者,在忍受鞭笞时,看到了信仰的微光。
他闭上眼睛,任由疼痛在身体里肆虐,脑海中却固执地一遍遍回放着逸逸吃饱后满足舔爪子的样子。那画面像一剂强效的麻醉药,虽然无法消除物理上的剧痛,却神奇地安抚了他灵魂深处的恐慌和空洞。
为了逸逸……这点痛……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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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憬坐在林逸的后方。
从林逸拖着虚浮的脚步、脸色苍白地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了。那状态,与他清晨在巷口看到的、带着满足笑容离开的身影,判若两人。
上课不到十分钟,他就看到林逸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蜷缩,看到他死死抵住胃部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看到林逸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看到他最终支撑不住,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般无力地趴伏在桌面上,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微微颤抖。
沈憬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长久地、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前方那个单薄颤抖的背影上。冰湖般的眼底,不再是纯粹的漠然或冰冷的审视,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
困惑?不解?还是……一丝冰冷的烦躁?
他清晰地听到了林逸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那声音细微,却像针一样扎进沈憬异常敏锐的听觉里。
是因为……没吃早餐?
是因为……把钱都给了那只猫?
这个推测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沈憬的心口。他无法理解这种选择背后的逻辑。牺牲自己的健康,去换取一只流浪猫的饱腹?这简直愚蠢到令人发指!效率为零!痛苦最大化!毫无意义!
他应该收回目光,像往常一样专注于黑板上的函数图像。这才是理性的选择。
然而,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林逸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肩膀上时,他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林逸抵着胃部的手,似乎……放松了一点点?紧接着,沈憬捕捉到了更让他心神震动的一幕。
他看到林逸侧趴在手臂上的脸,在阴影中,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笑容。
一个在如此剧烈的痛苦中,依然倔强地浮现出来的、带着某种诡异满足感的笑容!
沈憬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握着钢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为什么?
他在笑什么?
他凭什么在痛成这样的时候还能笑?
沈憬的理性堡垒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冰冷的逻辑链条瞬间崩断!他无法理解!这完全超出了他认知的范畴!痛苦就是痛苦,是需要规避、需要解决的负面状态!怎么会……怎么会有人在承受巨大痛苦时,流露出这种近乎……幸福的满足感?
是因为那只猫?
那个叫“逸逸”的肮脏的流浪猫?
沈憬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清晨巷口的画面:林逸抚摸小猫时眼中温柔的光芒,他对着小猫低声承诺时平静却坚定的语气……还有此刻,他痛到蜷缩,却因为这个承诺的兑现而流露出的那个笑容……
荒谬!
愚蠢!
不可理喻!
沈憬感到一股强烈的、冰冷的烦躁,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看向黑板。但林逸那个痛苦又满足的笑容,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胃部的绞痛是真实的。
那个笑容也是真实的。
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在同一个躯体上同时存在,形成了一种对沈憬世界观的、无声而猛烈的嘲讽。他引以为傲的、用以隔绝一切的理性和效率准则,在这个名为林逸的矛盾体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憬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变得有些急促。他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那些原本清晰明了的线条和符号,此刻却变得模糊而扭曲。他手中的钢笔悬在崭新的笔记本上方,久久无法落下第一笔。
冰墙之内,并非坚不可摧的平静。那道因无法理解的“逸逸”而产生的细微裂痕,此刻正被林逸痛苦中那个诡异的笑容,狠狠地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冰冷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如同凛冽的风,正从那道裂口呼啸着灌入。
深渊边缘,那个蜷缩的身影,正用自己的痛苦点燃着一盏微弱的灯,那灯光虽然照不亮整个深渊,却以一种沈憬无法理解的方式,固执地、灼热地映入了冰墙之后那双永远冷静审视的眼睛里。
原来,温柔……需要以疼痛为底色。这个认知,冰冷地刺痛了沈憬精密运转的神经。他烦躁地合上了根本没写一个字的笔记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只有他听来格外刺耳的寂静里。
下午的美术课,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铅笔屑的味道,稍微驱散了教室惯有的沉闷。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铺着旧绒布的画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师布置的主题是“猫”,几个被点名的同学依次上台,在画架上用炭笔或水彩描绘着各自心中的猫——或憨态可掬,或优雅慵懒,技法虽显稚嫩,却也充满活力。
林逸坐在角落,胃部的绞痛经过上午的煎熬和午休时的强行忍耐,已经转化为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钝痛和强烈的虚弱感。他没什么力气,只是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对讲台上的展示兴致缺缺。画画?无所谓。逸逸现在应该还在那个纸箱角落,守着剩下的猫粮吧?想到小猫,胃里的不适似乎也减轻了一点点。
“林逸。”老师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教室的嘈杂,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林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向讲台方向。叫他?为什么?
“轮到你了,上来画吧。”美术老师是个四十多岁、气质温和的女老师,此刻正微笑着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鼓励。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林逸感到一阵轻微的不适,像被聚光灯灼烤。他下意识地想拉下袖口,才意识到手里空着。他不想上去,不想被注视,只想缩在自己的角落里。但老师的目光温和却不容拒绝。
无所谓。画就画吧。他拖着依旧沉重的身体,慢吞吞地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讲台。经过沈憬的座位时,他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让他后背的汗毛都微微竖起。他强迫自己忽略。
站在空白的画架前,林逸拿起一根老师递来的炭笔。冰凉的笔杆握在手里,触感陌生又熟悉。画什么?主题是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那个蜷缩在阴暗巷口纸箱里、眼睛半眯、瘦骨嶙峋的小小身影,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逸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部的不适,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沉静。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他和脑海中那个需要被描绘出来的小生命。
炭笔落在粗糙的画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没有迟疑,没有修改。他的动作流畅得惊人,手腕灵活地转动着。线条从最初的模糊轮廓迅速变得清晰、肯定。他画得很快,却又无比精准。一只瘦弱、毛发凌乱打结、蜷缩在破旧纸箱角落的流浪猫雏形,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跃然纸上。
他专注于描绘那只半眯着的、带着伤病的眼睛——那里面的惊惶、警惕,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温暖的渴望,被他用极其细腻的笔触捕捉并放大。他画它不自然蜷缩的后腿,画它瘦骨嶙峋的脊背线条,画它脏兮兮纠结的毛发……每一笔都带着一种深沉的、感同身受的理解和怜惜。
他忘我地画着,仿佛不是在画一只猫,而是在描绘自己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麻木空洞的表情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投入。额角因为虚弱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炭笔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精准地勾勒出“逸逸”的神韵——那份卑微的挣扎、那份脆弱的生命力、那份与他灵魂深处产生共鸣的“很像”。
短短十几分钟,一幅完整、极具冲击力的炭笔画完成了。
当林逸放下炭笔,轻轻吹掉画纸上多余的粉末时,教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所有同学都屏息看着那幅画。没有绚丽的色彩,只有黑、白、灰构成的强烈光影对比,却将一只饱受苦难却顽强生存的流浪猫刻画得淋漓尽致!那种扑面而来的真实感和情感冲击力,远超之前所有同学的习作。
美术老师早已走到画架旁,她看着画纸上的“逸逸”,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艳和震动。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每一个细节,从眼神的刻画到毛发的质感,再到整体氛围的营造,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这根本不是普通高中生的水平!
“林逸……”老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她抬头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因刚刚的创作而显得异常清亮的少年,“这……画得太好了!你的观察力,你的表现力,你的情感投入……简直……”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逸,问出了一个她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林逸,你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不去专门的美术高中?为什么不去系统地学画画?你这样的天赋,埋没在这里……太可惜了!”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瞬间击碎了林逸刚刚沉浸在创作中的短暂平静。他眼底那点因专注而燃起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那层惯有的、厚重的麻木和空洞覆盖。
为什么不去?
尖锐的问题刺破了他用“无所谓”构筑的保护壳,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贫穷的家,漠不关心的父亲,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生活费,还有袖口下那些无法示人的秘密……艺术?梦想?那是属于阳光下的、衣食无忧者的奢侈品。对他而言,那是遥不可及的彼岸,是比逸逸藏身的那个破纸箱还要虚幻的泡沫。
一丝极其细微的、自嘲的苦笑掠过他的嘴角,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移开目光,不再看画架上那只被他赋予了全部情感的“逸逸”,也不再看老师殷切期盼的眼睛。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球鞋鞋尖,用那种惯常的、带着浓重疲惫和彻底放弃的、无所谓的语气,轻飘飘地回答道:
“因为一些原因呗。”
声音不高,平板无波,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也没有丝毫遗憾的情绪。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微不足道的小事。
说完,他甚至没等老师再说什么,就自顾自地、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下了讲台,回到了自己那个靠窗的角落位置。他重新趴伏在桌面上,侧着脸,将额头抵着小臂,仿佛刚才那惊艳全场的创作和随之而来的尖锐问题,都只是一场消耗他体力的、令人疲惫的梦。
教室里短暂的寂静被窃窃私语打破。同学们看着那个重新蜷缩起来、仿佛与世界隔绝的背影,眼神复杂。美术老师看着画架上那只栩栩如生、却仿佛被遗弃在纸箱角落的“逸逸”,又看看角落里那个同样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少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惋惜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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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憬坐在后方,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
当林逸拿起炭笔的那一刻,沈憬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单薄的背影。他看到了林逸脸上麻木褪去后那种近乎神性的专注光芒,看到了他笔下流淌出的、带着强烈情感和惊人技巧的线条。那只被命名为“逸逸”的流浪猫,以一种震撼人心的真实姿态出现在画纸上,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作画者深切的共情和……痛苦。
沈憬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不懂艺术,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幅画传递出的强大力量——那是一种直击灵魂的生命力和挣扎感。这与林逸平日里的麻木空洞形成了撕裂般的反差!
而当老师激动地询问林逸为何不去美院附中时,沈憬的心弦也莫名地绷紧了。他甚至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林逸的回答。
“因为一些原因呗。”
那轻飘飘的、无所谓的回答,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沈憬心中那因震撼画面而燃起的微弱火苗。他看着林逸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神,看着他重新蜷缩回那个麻木的躯壳,脚步虚浮地回到座位趴下……一股冰冷的、混杂着烦躁和一丝……莫名窒闷的情绪,堵在了沈憬的胸口。
一些原因?
什么原因?
是贫穷?是那个醉醺醺的父亲?还是……他袖口下那些秘密?或者,仅仅是他那种“无所谓”的生存哲学?
沈憬的理性思维再次高速运转,试图分析这“原因”。任何一个原因,在沈憬看来,都不足以成为埋葬如此惊人天赋的理由!效率呢?最优选择呢?为了更好的未来去争取呢?这些他奉为圭臬的原则,在林逸这里,似乎都失效了。
他看着画架上那只被画得无比传神、却仿佛被主人遗弃的“逸逸”,又看看前排那个蜷缩着、仿佛要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背影。
荒谬的才华。
愚蠢的放弃。
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沈憬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逻辑链条在林逸这个巨大的矛盾体面前,彻底失去了方向。他烦躁地合上了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那上面,不知何时,被他无意识地用笔尖划下了几个凌乱、冰冷、却带着一丝探究意味的线条,隐约构成一个“逸”字的雏形。
冰墙之上,那道裂痕被无声地撕扯得更大了。深渊边缘,那盏用痛苦和才华点燃的灯,虽然微弱,却以一种无法忽视的方式,将它的光芒,固执地投射进了冰墙之后那双永远冷静、此刻却充满了困惑与震动的眼睛里。
原来,放弃……也可以用如此“无所谓”的姿态。而这份“无所谓”之下,又掩盖着怎样沉重的“一些原因”?沈憬的目光,第一次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重量,长久地停留在林逸蜷缩的背影上。直到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他才猛地回过神,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画架上那只叫“逸逸”的猫,正用它洞悉一切的眼神,无声地回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