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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

  •   郁觅是被手腕上的凉意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吊灯折射的光线让他双眼刺痛,视线一片模糊,忍不住又闭上了。
      身下是丝绸质地的床单,空气里混合着某种木质调的香水,这绝不是他那间三十平米出租屋该有的味道。
      “醒了?”落地窗边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
      郁觅这才勉强撑起身子往声源看。
      眼前的男人穿着烟灰色毛衣,正将茶具放在托盘里,转过身时,窗外的光恰好勾勒出鼻梁到下颌的锋利线条,微长的发丝垂在额间,有点像个画画儿的艺术家。
      男人端着托盘走近,“你昨晚喝的太多了,喝点蜂蜜水吧。”
      郁觅盯着递到眼前的玻璃杯,攥着床单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昨晚部门聚餐的场景在脑海中支离破碎,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餐厅包厢里侍应生递来的那杯酒。是香槟还是伏特加来着…他记不太清了。
      自己酒量不错,但为了宣泄压力,喝得实在太多,宿醉让他有些头晕,眼前的人他似乎认识,甚至很熟悉,此刻却完全没了印象。
      喉咙突然泛起灼烧感,他一把推开对方的手,玻璃杯摔在地毯上,蜂蜜水洇开深色痕迹,“你是谁?这是哪里?”
      男人动作顿了顿,也没生气,擦了擦手,接着单膝压上床沿。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时,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郁觅下意识往后缩,却退无可退,才发现自己被困在对方臂弯与床头之间。
      “为什么不记得我了?”男人伸手抚上他后颈的淤青,神色温柔,认真说:“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啊,不是吗?觅觅……”
      这个称呼让郁觅浑身发冷。记忆中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可那张被岁月模糊的面容绝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
      他猛地扣住男人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肤:“你是….”
      男人眼尾的泪痣突然晃了一下。郁觅这才发现他在笑。
      “真让人伤心啊。”冰凉的指尖划过锁骨,“你怎么可能忘记我呢,明明当年在那个合租屋,你抓着我的袖子说......”
      “够了!”郁觅挥开他的手,衬衫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他才看见自己腰间青紫的指痕。
      昨夜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闪过——滚烫的掌心,被攥住的床单,带着酒气的喘息,还有黑暗中几乎一刻没停的低喃:“宝贝…觅觅…为什么不记得我了?为什么不回应我呢?”
      郁觅浑身发冷,翻身就要下床,却被男人攥住脚踝拖回床垫。他此刻才后悔没有在平日加强锻炼,导致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布。
      “段落的段,央求的央。段央。”男人揉捏着他的脚踝,俯身,声音轻柔,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小孩子,“所以,现在想起来了吗?”
      窗外惊起一群鸟,振翅声盖住了郁觅骤然加速的心跳。
      十二年前,理成一中的高二开学典礼上。那个穿着衬衫正在发言的、温和俊朗的少年,撞进了他的脑海。 —
      郁觅有些局促地站在教务处窗前,看着自己的倒影在主任的茶杯玻璃壁上变形,玻璃映出他过长的刘海和苍白的嘴唇。
      他的复学手续办得悄无声息。
      高二的级部主任只是扫了一眼病历证明就盖了章——神经衰弱,头疼头晕。
      “嗯…你剪头发了吗,怎么刘海这么长。”
      “…对不起,我忘记了。”
      “唉,你这孩子……得遵守校规校纪啊,你之前是文科生?怎么想着来转理科班了呢,休了一年学在家学习了没有啊?”
      理成一中高一寒假后就分了班,因为自来重理轻文,30个班级里只有五个文科班,而郁觅之前就是其中一个文科生。
      “嗯,学了的。”其实一直在打工。
      “好,有跟不上的随时找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另外你的头发下午去初中部那边剪了,带上你的饭卡,那里有理发店。”
      理成一中和初中部之间有一座桥连接着,药店和理发店、音乐教室、礼堂等设施共用,需要收费的地方,包括电话亭也统一刷饭卡。
      窗外蝉鸣刺耳,高二学年的各个考试时间早已贴在布告栏最边缘,边角已经卷起。
      一切都是这么熟悉又模糊。
      “高二(17)班在博文楼二楼。”主任终于递回郁觅的那份复学手续,“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了,你现在直接去广场。另外统一着装,只穿夏季校服,把外套脱了。”
      郁觅把袖口又往下拽了拽,从级部办公室出来。进新教室迎面而来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明明是九月,却有些浑身发冷。
      他不想再过多回味,随便找了个后排的空桌子把外套放下,就从教室走出,去了学校广场。
      九月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前排同学不断回头打量他,窃窃私语顺着热浪飘过来。
      “那个还穿着上一级校服的…就是休学一年的......”
      “是因为什么啊......表情看起来好凶。”
      主席台上,一个叫段央的男生正在调整话筒高度。
      郁觅面无表情站在队伍末尾,掏出手机调了首歌,戴上耳机。直到有人用力捅他手肘。
      “喂,”旁边一个男生嬉笑着凑过来,“你看我们班班长,超帅的对吧?刚才表彰环节你没来,他是上学期期末年级第一。”
      “勤奋立身,科技报国,以奋进之姿共赴时代之约。”声音清越,像一杯温水,又带着一点青春期男孩特有的磁性。
      段央似乎人缘不错,很受爱戴似的,一张口台下就一片寂静。
      而郁觅头也不抬:“笑的真假。”
      话筒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啸叫。
      那个叫段央的男生扶话筒的手顿了顿,目光精准地刺向17班队伍末尾。
      郁觅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带着耳机,说话的声音貌似有点大……
      段央继续讲话,他松开捂着话筒的手,继续微笑着,“唯其不可能,才更值得相信。”
      典礼结束后,郁觅去了17班小办公室。
      学校的班主任办公室是各个班教室后面单独设立的,没有监控,和教室隔着一堵墙,两个门分别连着教室和走廊。
      这里弥漫着茶叶的涩味,橱子里摆了些书。
      班主任喝了口茶水,很爽快地“啊”了一声,把保温杯放在桌上,“郁觅是吧,你情况特殊,座位安排在段央旁边,他是班长。”
      “…老师,我不需要特殊照顾。”
      “是班长找我申请的,现在去帮他把开学测验卷搬过来吧,顺便多交流交流。我们班进度快,跟不上也可以随时问他。”
      郁觅只好点点头,出了小办公室后在打印室门口停住。
      段央正倚着复印机,修长手指间夹着郁觅的复学申请,认真看着。
      “你就是新同学吧,你好。”段央抬头,把那张申请书压在一摞试卷下。
      “我叫段央。段落的段,央求的央,是17班班长,听说你以前…文科成绩不错?以后多指教~”
      郁觅点点头,也拿起一摞试卷。
      那个男生说的对,段央的确很帅,是很柔软的好看,肤色透着薄薄的粉色,气质很温和,看起来是那种标准的好脾气班长。
      “你为什么转来理科班啊,以前发过了的物化生课本有吗?”
      “还没,所以我假期在网上买了新的。”
      “嗯,那等会儿我们去图书馆领这学期的练习册和剩下的选修课本,你去签个字,看看哪个还没有拿哪本就可以了。”段央笑着说,“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回到教室,汗水顺着脊椎滑进校服后领,郁觅盯着课桌上的涂鸦。虽然被刀片刮花了,但他的名字还能辨认,凹痕里还残留着黑色墨水。
      他摸出橡皮开始擦,碎屑在桌角的凹槽里堆成小山。居然还把同一张桌子搬来了,那群人真是不嫌累。
      段央拉开隔壁椅子,递来一瓶冰水,“谢谢你刚才来帮我搬试卷。郁觅同学。”他看了看郁觅的桌子,再次开口:“要不…我帮你找张新桌子吧。”
      “不用了,谢谢”郁觅把橡皮屑扫进掌心,三十七粒。以前他被锁在器材室时,也是把整块橡皮擦成末又数完,那次总共四百二十粒。莫名其妙的生活就会有莫名其妙的怪癖。
      段央的指尖在瓶身敲出轻响:“对了,典礼上,你是怎么发现的?”
      “什么?”
      “我在假笑啊。”他忽然凑近,睫毛在郁觅脸上投下阴影,“我对着镜子练了三个月,你怎么还能看出来?你这样说,我好挫败哦…”
      郁觅的脊背撞到后桌。太近了,近到能看见段央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你能让开吗。”郁觅蹙眉,咬字很重。
      段央立刻礼貌后退,“抱歉。”
      郁觅的铅笔芯断了,刚才段央那股似有似无的压迫感仿佛错觉一般消失了,于是他开始后悔刚刚的语气,似乎有些太重了。
      他没有交友打算,但也还没想开学第一天就得罪这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班长。
      思来想去一直到放学时,下雨了。
      郁觅站在走廊尽头,看段央被一群人围着讨论学生会招新,想着要不要去道个歉,又感觉这样显得自己很矫情。
      “郁同学!”段央突然喊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明天记得带化学必修课本,班主任要统一带大家复习一遍。”
      郁觅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把书包甩到肩上,径直走进雨里,结果一下子滑倒了。
      膝盖磕在水泥台阶上,被石子一磕,血珠从擦破的校服布料里渗出来,在黑蓝色校服裤上洇开一片暗色,痛得他闷哼一声,麻了半个身子。
      刚返校第一天就丢人丢大发了。
      郁觅有些麻木地想着,撑地面想站起来,胳膊却被人一把扶住。
      “没事吧?”
      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他抬头,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还是段央。
      “没事,谢谢。”郁觅想走,段央却没松劲,手指扣在他手腕上,力道很轻却不容拒绝:“你膝盖流血了,淋雨不好,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听到“医务室”这个词,郁觅脸色僵硬了一瞬。
      “…不用。”
      膝盖火辣辣地疼,但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
      段央站在原地没动,目光从他膝盖移到脸上,关切极了:“你在发抖,真的没事吗?”
      郁觅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确实在轻微颤抖。
      段央无奈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来,“至少擦一下?”
      郁觅盯着那包纸看了两秒,突然想起另一只手…
      ——修长干净,递过来的不是纸巾,而是一盒糖。
      【“低血糖的话,吃这个会好点。”】
      郁觅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医务室的白窗帘,消毒水味,还有那个人转身时衣摆划出的弧度…全都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堵在喉咙里,噎得他眼前发黑。
      他推开段央,膝盖每弯一次都像刀割,但比不过胸口那种窒息的闷痛。
      雨水很快浸透衬衫,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但没有回头。
      直到在公交站台又一次看见那把黑伞和那个人。
      段央站在两米外,伞沿雨水成串滴落:“不是跟踪你哦,我家就在学校附近。”他笑着指了指对面的住宅区,楼顶的玻璃幕墙在雨中模糊成苍白的色块。
      他接着把伞塞给郁觅,“我在登记表上看到你家住的远,所以这个给你用吧~”
      “…谢谢。”
      “另外,你的新校服可以等周三去操场那边买。如果觉得穿上一级的校服怪怪的,也可以先穿我的,如果不介意的话。”
      “嗯,谢谢你。”郁觅再次礼貌回应。
      “你很讨厌我吗?”段央有些无奈地问。“好冷漠哦。”
      郁觅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讨厌,是害怕。
      害怕所有突如其然的关心,害怕重蹈覆辙。
      段央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看他没有回应的打算,也就没再追问。
      “车来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明天见。”段央挂着温和的笑容,离开了。
      车载电视正在播放台风预警,女主播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请市民做好防范准备......”
      段央应该是个好人吧,可是自己却这样奇怪。
      郁觅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车窗上的自己与车窗外段央的背影重叠在一起,又随着公交车的启动被拉长、扯碎。
      最终消失在雨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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