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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 ...

  •   段央从便利店出来,似乎是宣泄了烦恼和压力一般,神清气爽,进家门坐在玄关换鞋。
      深蓝色校服布料妥帖地遮住了锁骨处的淤青。
      “还知道回家?”
      段木杰的声音从餐厅传来,伴随着陶瓷餐具和酒杯碰撞的脆响。段央对着镜子练习了微笑,才转身走进餐厅:“晚上好,父亲。”
      水晶吊灯下,男人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袖扣是低调的铂金材质,连拿文件的手指都修长干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优雅的成功人士。
      文件突然被扔在桌上。
      “你报了化学竞赛班?”父亲的声音很轻,“我允许你报名了吗?”
      “上周和您报备过,化学竞赛对保送…”
      酒杯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在身后的墙上炸开。滚烫的液体顺着鬓角流下来,分不清是葡萄酒还是血。
      “我让你说话了吗?”段木杰站起身走来。“跪下。”
      段央安静地跪在了酒渍里,碎玻璃片扎进膝盖,校服裤的厚度,应该不会渗出血迹。
      他突然想起之前郁觅在音乐教室问的那个好笑的问题,没忍住扬起了一点嘴角。
      而下一秒段央就摔在落地镜子上,血渍顺着破碎的镜子蜿蜒而下。
      “搞完合唱,又搞竞赛,你觉得这些破事对你未来有用吗?”
      段央盯着镜中扭曲的自己,没说话。
      “要是你哥哥还在,我用得着管你这个废物?”
      段木杰抬起脚,段央条件反射护住后颈。肩胛骨发出闷响,不过他咬破了舌尖没出声。
      “再敢浪费时间去搞这些,我就让你那个婊子妈在精神病院多住十年。”
      他听见父亲解开袖扣的声音——这是要换手了。拳头比皮带更难应付,不会留下明显痕迹,但内脏震荡一般的钝痛能持续好几天。
      “您凌晨有跨国会议。”段央突然开口,声音平稳。“衬衫袖口会皱。”
      挥到半空的拳头停住了。
      段央仰起脸,露出练习过无数次的,最让人心软的笑容:“我昨天帮您熨好备用西装了,就在衣帽间。”
      餐厅安静下来,段木杰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整理他的衣领,动作温柔:“这才像话。”
      段央乖顺地低头。
      段木杰拍拍他的脸,“化学竞赛,别给我丢人。”
      凌晨两点,段央坐在浴室瓷砖上处理伤口。碘伏棉球擦过锁骨下的淤青。
      他忽然想起便利店里郁觅的创可贴——廉价卡通图案,郁觅贴着很可爱,如果是他贴上,应该很蠢。
      另一边的郁觅在更衣室换下便利店制服。镜子里的人眼眶发青,看起来像是坟里刚爬出来的。
      他拧开水龙头吞了杯速溶黑咖啡,苦味混着铁锈味在喉头翻滚,提着书包去赶公交车了,车上他还在快速翻阅着自己的化学笔记本。
      到了考场,空调开得很足,凉气让郁觅清醒了一些,他用力眨眼,试图把监考老师重影的脸聚焦成一个。
      “试卷袋密封完好。”监考老师举起牛皮纸袋。
      或许是咖啡开始起作用了,笔记上的结构式在此刻脑海纤毫毕现,郁觅想,他不可能失败,也不能失败。
      发卷后,郁觅快速填写着,交卷时监考老师很关切地说:“同学,你脸色很差。”
      他礼貌笑笑,离开。
      走廊冷风灌进领口,挤满了人。他倚着走廊尽头的消防栓,听欢呼与叹息此起彼伏。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实,恍惚极了。
      接着听到了自己的考号。
      “63分,压线过。”
      一中的内部竞赛班选拔题目不算难,分为两次考试,第一次考试看及格分数,第二次按赋分,在通过初试的人里取前百分之十五的学生,和其他科目竞赛考试录取的人一起组成校内竞赛班。
      郁觅摸出震动的手机,便利店领班的信息跳出来:“今晚替班的找不到,你继续来?”
      他正打着字回复,突然听见段央的声音从楼梯间飘来。透过防火门缝隙,他看到段央正与竞赛老师握手。
      一旁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拍着他肩膀大笑,那应该是段央的父亲。
      下午的化学课上,郁觅终于撑着脸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段央侧头看他,目光落在他微微张开的唇上——呼吸很轻,像只倦怠的猫。
      啧,这就累了。
      段央看着他,想着,突然听见老师点名:“郁觅,回答一下这个反应式。”
      郁觅没醒。
      段央在桌下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腿,郁觅皱眉,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结果头一歪,差点栽到段央肩上。
      段央伸手扶住他的额头,低声说:“选C。”
      郁觅瞬间清醒,站起来回答完,坐下。
      段央看了看他,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他捻了捻手指。
      “自习课还想睡觉的话,我帮你把风?”
      “不用,已经睡醒了。”
      郁觅面无表情,一边做题,一边习惯性掰橡皮,碎屑又在桌上堆成小山。
      段央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扫过他的桌面,把橡皮屑拢到一起。
      “别碰。”
      段央没理他,继续把碎屑捏成一个小球,放在郁觅的草稿纸角落:“送你。
      “好丑,这是你的儿子吗。”郁觅面无表情弹开。
      段央支着下巴,目光落在郁觅的后颈上,那里有一缕头发翘着,随着他写字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笑了一下,伸手把那缕头发往下压了压:“翘起来了。”
      他的指尖碰到郁觅的皮肤,很轻的一瞬,却像擦过一片静电。
      “…你能不能别烦我了。”
      阳光慢慢偏移,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晚上23:47分。
      便利店的关东煮咕嘟作响,郁觅盯着收银机上的电子钟。
      虽然白天已经补过觉了,玻璃门还是倒映出他发青的下眼睑,像两团没晕开的靛蓝颜料。
      他刚把最后一份临期饭团贴上半价标签,段央的短信就在屏幕上炸开:“明早给我带两个红豆包,不要豆沙馅要整粒的~辛苦咯^ ^”
      郁觅把手机倒扣在微波炉上,加热中的便当盒嗡嗡震动。微波炉的蓝光映着墙上排班表,他名字后面跟着三个夜班红圈。竞赛复试的笔记还摊在储物柜里。
      凌晨三点交班,郁觅绕了三条街才找到24小时营业的日式面包坊。
      “要加热吗?”店员打着哈欠,指着微波炉。
      “不用。”郁觅摸出皱巴巴的纸币。
      而此时的段公馆三楼卧室,吊灯把影子钉在浮雕墙纸上。
      段央蜷在床上睡觉,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丝绸睡衣黏在皮肤上,像一层剥不下来的第二层皮。他睡觉从不关灯,此时却睡得很不安稳。
      窗外暴雨未歇,雨水鞭打着玻璃,像是谁在哭。
      他又梦到了。
      母亲坐在钢琴前,纤细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小央,”她轻声说,“过来。”
      年幼的段央走过去,站在她身边。钢琴上摆着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枯萎的玫瑰。
      花瓣边缘蜷曲发黑,像是被火烧过。
      “弹一首给我听。”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段央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的是她曾经最爱的《梦中的婚礼》。可琴声刚响起,母亲突然伸手,狠狠按住了他的手指。
      “不对。”她的指甲陷进他的皮肉里,“不是这样弹的。”
      钢琴盖猛地砸下来——
      段央猛地惊醒,坐起身,呼吸急促。
      他抬手按亮床头灯,暖黄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摇晃的阴影——那影子扭曲着,渐渐变成一个女人的轮廓。
      窗外,雨还在下。
      他摸出手机,凌晨3:27
      ——门外传来拖鞋声响。
      “小央还没睡呀?”安俞倚着门框,香槟色真丝睡袍滑下肩头。
      这是父亲身边待得最久的情人,从纯情男大学生演到如今,连戏都懒得做全。
      段央嘴角挂出讥讽的弧度:“佣人房在二楼。”
      安俞踢开地上的竞赛资料,挑起他下巴,“哦,知道的真多啊,怎么不知道教育教育自己的猫?”
      段央才看见窗边的猫窝不知何时空了。
      “畜生就是畜生。”安俞从包里揪出一动不动的猫,“啃坏我的外套,只好喂了点东西啦。”他随手把那只猫砸向段央。
      段央接住猫,猫已经一动不动。
      他其实没有多喜欢这只猫,只是很讨厌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处置,于是面色冷下来,平日从容的面具不再,冲上来就要给这恶心的男人一巴掌。
      那一瞬间,玄关传来指纹锁的滴答声。
      “段先生~”安俞的声线瞬间浸了蜜,转身时睡袍腰带恰到好处地松散,“我带小央的小猫咪去打了疫苗,可能药效太强,暂时还没醒过来,小央他......”
      段木杰的鳄鱼皮鞋踏过满地狼藉。段央把猫护在怀里,后背撞上书架。精装书噼里啪啦砸下来,砸的他头晕眼花。
      “有能耐了?”父亲扯开他睡衣领口,卡着他的脖子,段央习惯性闭上了眼。
      晨雾未散,郁觅把红豆包扔在段央课桌上。塑料包装结着霜,在晨光里像块冻僵的脏器。
      猫咪玩偶钥匙扣从段央书包滑落,滚到他鞋边。
      “你没睡好?看着像从坟里刚钻出来的。”郁觅捡起钥匙扣,扔在他桌上。
      段央眼下泛着不自然的暗色,尽管像是用遮瑕膏盖过,但他皮肤白,黑眼圈会显得更为明显。
      “嗯哼,不过看到你之后,心情好多了~另外,下次我要热的。”段央用铅笔戳破包装袋,他校服袖口隐约露出医用胶布,随着抬手动作牵出苦涩的药味。
      “对了。”
      “?”
      “小卖部冰柜第三层最左边的柠檬茶,午休前放我桌上~”
      自从段央第一次威胁他后两个月,这种跑腿要求越来越频繁——买特定牌子的笔芯、去校外书店取预定资料,要求郁觅每天给他带早餐。
      几日前,郁觅熬夜整理完竞赛笔记,早上出门晚了些,发现段央要的“城西老字号豆浆”已经售罄,于是他买了便利店豆浆。
      然后被段央在学校角落从头顶倒了下来,那一整天,郁觅浑身都是豆浆味儿,黏腻极了。
      于是郁觅抓起校服外套往外走,抢到了冰柜里只剩最后一瓶的柠檬茶。
      回到教室时段央正在发月考卷。他接过饮料,耳语道:“下次要葡萄味的。”
      “没有。”
      “那就去校外便利店买呗。”段央把卷子发给他,“反正你午休也不睡觉…..医务室那个男老师早就调走了吧,你去那边看谁?”
      郁觅猛地抬头,撞进段央含笑的眼底。那眼神像在说:我知道你的全部。
      晚上,段央又给他发消息:“我笔记本落桌上了,你去学校拿完给我送回来。”
      暴雨夜,郁觅拿着本子按响段公馆门铃。
      “东西。”段央裹着睡袍开门,腰间系带松垮,看着郁觅把笔记本甩在玄关柜上。“行了,你可以走了…..”
      郁觅突然向前一步,扯开他睡袍腰带。腰腹处的鞋印在暖光下纤毫毕现,边缘泛着皮下出血的紫红。暖黄壁灯下,淤青像团化不开的墨。
      空气突然凝固。郁觅挑了挑眉,接着面无表情嘲讽道“被打成孙子了,还装什么少爷?”
      “嗯哼,不过用不着你可怜,比惨这方面还是你更胜一筹……看够了吗~要收费的。”
      “保姆不在?”郁觅从书包掏出便利店买的碘伏棉签,“转身。”
      段央僵在原地。小黑猫不知何时蹭到他脚边,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郁觅的帆布鞋。
      上药时两人都没说话。郁觅的指尖沾到段央的后颈,段央刚想开口,郁觅棉签就重重按下去。
      “别吵,我烦着呢。”
      段央闷哼一声。“痛死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皮糙肉厚的?”却突然听见一声来自身后的快门声响。
      郁觅举着手机,拍完几张照后,认真录着像。
      “拍我?”段央依旧一脸骄矜样子,果然郁觅不可能这么好心给仇人抹药。
      “嗯,你也不想别人知道,你被打成这个惨样子吧。”
      段央看着郁觅认真又面无表情的脸,突然笑出声了:“你比我想像中的还有意思,郁觅。你就不怕我让你出不去这个门?”
      “我的相机会自动备份到备用机上,备用机在家里,顺便一提,我的房东认识你…”
      暴雨拍打着落地窗,小黑猫在两人之间爬来爬去,见自己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索性在药箱旁团成煤球儿。
      郁觅果然全须全尾出了段公馆的大门,回程公交上的车窗倒影里,郁觅发现自己嘴角提着弧度。衣服口袋突然震动,是新短信:
      “明天不用帮我带早餐了,以后我请你吃。ε-(??`; )”
      暴雨冲刷着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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