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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畸变都市(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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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青于整理好货柜准备下班。
临期货柜上有很多货品,她全部换下来分门别类地装在塑料袋里,问方姐要不要。
邓兰兰之前就跟青于说过,这些食物她们都是可以拿走的,那是老板允许的。不过方姐每次都会拿很多走,她总是挑最好的,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有钱还这么抠。
方姐摇头,说不要。
她站在收银台前面打开钱柜核对昨晚营业的金额,听到青于的话之后头都没有抬一下,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青于看着她,很是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要?之前你都会带走很多的。为什么?”
方姐叹了口气,依旧没有抬头,但是青于能看见她的侧脸。
她在笑。
“以后都不需要了,我以后不需要省钱,也不需要带很多零食回家了。”她说完合上钱柜,冲着青于摆摆手,“快回去吧,下午兰兰来接班的时候你跟她一起过来,我们去我家吃饭。我做饭很好吃的,冰箱里还有新鲜的牛肉和鱼,我给你做几道拿手菜尝尝。”
“好,谢谢方姐。”
青于将那四袋子零食拎了起来,里面还有很多大瓶的饮料,厚厚的塑料袋被拉扯变形,绷紧后露出一道道的纹路。
方姐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道:“太重了吗?你去仓库里拿小推车带回去吧,下午再送回来就可以了。”
青于摇头,一手拎着两个袋子高高举起,超过了腰线,很轻松地说:“还好,没有很重,我力气很大的。我先回去了方姐,下午再来找你。”
方姐看着青于的背影没有说话。
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力气很大,很单纯,她笑了一下,嘴角勾起后又迅速拉平,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店里的平板放在柜台上,青于没有手机,所以上班的时候总是抱着平板看。
方姐伸手,拿过平板。
清晨的老城区行人很少,这个点更是冷清,上学的遇不上,上班的也遇不上。
因为生意不好,这里的店铺开门很晚,一般都在十点之后。所以每天青于下班的时候路上都很安静,感觉整片城区只有她一个人。
走进小区里,青于迎面撞上一个慌慌张张的年轻男人,他一边看手表,一边拿着包狂奔。头发是乱的,衬衫的扣子也没对齐,错位了一颗,足以看出这个男人出门前的慌张。
青于一直盯着他,他就看了过来,脸色不太好,但看到青于的一瞬间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昨晚上那个女孩儿?谢谢你昨晚叫醒我,改天有时间请你吃饭。我现在急着上班,先走了。”
是昨晚那个发生畸变的男人,他看起来很正常。
他说下次一起吃饭,到时候可以好好观察一下他。
青于回到家,发现小小的出租屋里乱糟糟的,地上全是脏水,衣服和外卖盒子也随意散落在地面,垃圾桶被踢翻了,里面的垃圾飞得到处都是。她昨晚吃了汤面,洒在地面的汤汁过了一夜后依旧散发着强烈的味道。
还有打翻的盆和桶,有一个盆碎了一个角,像是被踩碎的一样。
这是发生了什么?
青于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垃圾进屋,这间屋子本来就很狭小,房东提供的床是一米五的,还有一张可以折叠的沙发床,卫生间是后面才隔出来的,占据了房间不少面积,所以可以行动的面积并不多。
青于开门的动静惊动了邓兰兰,她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也很肿,看起来一晚上没睡了。
既然没睡觉,为什么没有收拾?青于有些不高兴,将那两袋子零食放到了属于自己的沙发床上。
“对不起,我起来收拾……”
邓兰兰说完就想起来,她用手撑着床想要起身,但是她起不来。
被子里伸出很多形状各异的手,圆润的手、纤细的手、枯瘦的手、苍白的手,那些手全部黏在邓兰兰身上,在她的睡衣上,在她的手腕上,在她的腰上,在她的头发上,紧紧拽着她,不让她离开那张床。
邓兰兰拼尽全力,却只有一只脚落地,踩在床边的拖鞋上。
她叹了口气,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流眼泪,哽咽着说:“对不起啊,我、我不想动,我好像没有力气了,好累。”
“我好难过啊青于,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不想动,我就想躺着……我想像一个废物一样,像一堆垃圾一样,就这么躺在床上。对不起,把家里弄这么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好难过,我没力气收拾了……”
她号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已经没办法说话了,因为肌肉痉挛疯狂地抽泣着,只能无助地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胸膛。
她崩溃的大哭还在继续,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定格,下弯的嘴角,眯着睁不开的眼睛,通红的鼻子……
有一条漆黑的铁链从邓兰兰湿漉漉的枕头里伸出来,死死勒在她脖子上,将她往床上拽,铁链因为用力而绷直,在皮肤上勒出一道红痕后嵌入了肉里,皮肉被磨烂后露出红色的创面,看起来惨不忍睹。
邓兰兰抽泣着用手去抓自己的脖子,像是透不过气一样拼命地抓挠,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青于连忙跑过去将她按在床上,铁链消失了,那些抓人的手也消失了。
她松了口气,给邓兰兰递了纸擦眼泪,然后语气很轻地告诉她,“你先别哭了,平复一下心情,躺着缓一缓,等我把房间收拾好之后我们再说。”
邓兰兰流着眼泪点头,她哭得止不住,就把被子拽起来盖在头上,藏在被子里继续痛哭。
青于伸手拍了拍床上的大鼓包,学着年幼时妈妈的语气,很温柔地说:“不哭了,别难过,没事的,这些都是小事情。”
邓兰兰应了一声,慢慢止住了哭泣。
她开始打扫卫生,先把地上的盆和桶收起来。
为了节省空间,邓兰兰买的盆和桶是一套可折叠的,一个桶两个盆,使用的时候展开,不用的时候折叠好堆在一起,这样放在卫生间里可以节省不少位置。
只有一个粉红色的盆是不可折叠的,那是上一个租户留下的东西,颜色很丑,但是因为盆很大很厚,所以邓兰兰一直没舍得扔。
现在,那个粉红色的盆碎了。如果是邓兰兰不小心踩到的,碎成这种程度的话,她的脚应该也受伤了。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里所有的折叠桶和盆都展开了,一般这种情况发生在她们需要洗澡的时候。
这个出租屋里没有热水器,洗澡的话要用电老虎烧水,邓兰兰的习惯是一个桶两个盆都装满热水,那个粉红色的盆就用来装换下来准备洗的衣服。
昨天晚上,她想洗澡吗?
这满地的水,是不是水洒了,她没能洗成?
青于之前遇到过一次,装满热水的折叠桶突然歪了一下,桶里的热水流出来差点把她烫伤,她当时就和邓兰兰说,这个桶太危险了,下次洗澡的时候不要在里面装太烫的水。
地上的衣服是湿的,还有洗衣粉的味道,应该是刚洗好的衣服。
她端着盆准备出去晾衣服的时候摔了?然后洗澡水也打翻了,所以才会突然崩溃吗?感觉她身上的畸变物越来越厉害了,已经出现了伤人的苗头,刚才,如果我没有强行将她按在床上,她是不是会被勒死?
青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地上的垃圾一一清理干净,把打翻的盆和桶归位,又用拖把将地面拖得干干净净,那些收拾好的垃圾也放在了门外。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床边掀开邓兰兰盖在头上的被子,轻声询问她,“可以跟我说一下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邓兰兰缓缓坐起身,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嗓音发哑地陈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那些一点点将她击溃的小事。
昨天晚上她打算洗澡,就接了一桶水放在屋子里,将电老虎放在里面烧着。她想起上次青于说过的,这个桶不太安全,会突然瘪下去,最好不要在里面装太烫的水,以免烫伤。
她就只烧了三分之二,打算烧好后把那三分之二兑成一桶加一盆温水。
电老虎开始工作后,她就去卫生间里洗衣服,用那个粉红色的塑料盆和暂时空置的折叠盆。她只有一套脏衣服,外加青于的衣服裤子,所以需要洗的并不多,很快就洗好了。
衣服洗好后她准备去楼顶晾,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放在她床边的垃圾桶出现在了门口将她绊倒在地,那些洗好的衣服也散落在地上,粉红色的塑料盆转了两圈倒扣在门口。
这只是一件小事,她爬起来叹了口气,无奈地收拾一地狼藉,想着时间来不及了,折叠桶里的水已经开始冒泡泡,她只能洗完澡后再洗衣服了。
这只是一件小事,一个小意外。生活中这样的小意外很多,就像是上班时遇到的难缠客人和偶尔对不齐需要自己补上的账目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将衣服全部捡起来抱在怀里后,桶里的水开了,她就去拔电老虎的插头。
拿着电老虎去放的时候,踩到了一个从垃圾桶里飞出来的塑料袋,是那种装早餐的,薄薄的塑料袋,沾了湿衣服上的水迹,很滑,她极力保持平衡,却还是摔了,并且踩到了地上的塑料盆,在脚腕上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
她再次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小意外,没关系的。
去楼下小诊所里看一下,然后回来之后就能洗澡了,没关系的,今晚可以洗澡,洗完澡就躺在床上睡觉,很舒服。衣服的话,明天再洗吧,明天再洗。
之后,她下楼去小区里的诊所里缝了针,花了一百七十多块钱。
医生说需要开点药吃,现在天气太热伤口容易感染。消炎药和擦的药加起来四十多,她觉得贵,就没要消炎药,她记得家里还有两板阿莫西林胶囊,那个应该可以吃。拒绝了消炎药,她剩下了二十多块钱。
那间诊所就开在小区里,距离她们住的这栋楼很近,往回走的时候会经过一家小吃店,里面炒饭的香味很浓郁,她想起今天还没正经吃过饭,就吃了两个临期的小面包。这么一想,突然就开始饿了,嘴里不断分泌口水,眼睛黏在饭馆的招牌上移不开。
今天已经很倒霉了,洗好的衣服脏了,盆破了,脚伤了,很疼了,她……很难过。
所以可以奢侈一把,吃一次夜宵。
进了小饭馆,她点了一份热腾腾的肥肠面,汤汁香浓,肥肠铺满,面条顺滑筋道,老板笑吟吟地把打包好的面递给她,让她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别烫到。她手里拎着药和面回家,心里的郁气突然就消了,开始幻想那份昂贵的肥肠面会有多好吃。
今晚好像还不错,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意外,我就不会出门,我不出门就不会慷慨地给自己买一碗肥肠面。
回去吃了这碗面,今晚的一切意外都将终结,她要忘记这些不高兴。
到家后她立马吃了心心念念的肥肠面,确实很好吃,很香很香,不愧是开了几十年的小吃店。
碗里的肥肠她留到了最后,正打算开始吃,就听到后面有动静,一回头,折叠桶瘪了,热水流得满地都是。
她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将失去了味道的肥肠往嘴里塞。
吃完最后一口肥肠,她想就着面汤吃药,就把家里的阿莫西林胶囊翻出来了,但是一看保质期,已经过期了一个月。
她坐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发现药过期的那一瞬间,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攻击她的武器,在这样的攻击下,她体无完肤,只能颓败地抱着头,绝望大哭。
她下狠手扇了自己两记耳光,把桌上的一次性碗砸在地上,仅剩的那点面汤流得到处都是,那是她特意留下来想吃药的。
邓兰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说:“我原本想收拾的,但是我好累,我没有力气了,就想躺会儿缓一缓,结果上了床更不想动,只要一看见地上那些,我就觉得喘不过气……只能一直刷手机,刷手机就不会想起那些东西了。”
“对不起啊青于,还让你帮我收拾。我太没用了,我真的太没用了……”
青于连忙说:“不是的,你没有没用,你别一直这么说自己。”
邓兰兰突然捂着脸,又开始哭了,“我就是很没用,我是个废物……我早就发现了,我就算辛苦一辈子也过不上小时候想象的日子。我只是、只是想有一间属于我的小房子,我能自己装修它,布置它,每天买菜回家做饭,晚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要我不愿意,就没人能把我撵走。”
“我小时候住在我爸家里,只要他和后妈一吵架,他就会让我滚出去,说都是我他们才会吵架。跟他要钱也很难,他总是要骂我一顿,然后冷我几天才给钱……后妈带来的儿子有残疾,是个智障,她经常和我说,我不是她女儿,不能住在她家里,如果要住在她家里,以后就要嫁给她儿子……”
“我太害怕了,一成年就买了票去外省打工,直到她儿子出意外死了才敢回来。所以我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能在便利店混日子,苦兮兮的,就算上夜班被客人性骚扰也只能忍着,因为没人会帮我出头,我也很需要这份工作……”
“你说多奇怪啊,他们好像都知道我没人撑腰,所以谁都能欺负我。所以,我到底为什么活着?为了受苦吗?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要吃苦吧,什么时候日子才会好过一点啊……”
她真的很难过,青于能看见。
那些手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越收越紧,越收越紧,仿佛要把她勒死。她闭上眼,不再说话了,没有抵抗,任由那些手将她抱住、勒紧、束缚。
她觉得有点窒息,就放缓了呼吸的节奏,试图去适应这种窒息。
她真的丝毫没有抵抗,默默承受了一切,给人的感觉很怪异,就好像死亡到来的一瞬间,她也只会懊悔自己没有适应那样的节奏,是一个失误。
青于拿了刀出来,用力砍下一截手掌装进盒子里。
【当前畸变物已收纳,目前进度2/5】
青于收好刀,推了推邓兰兰的肩膀,突然说道:“我们去吃火锅吧。”
邓兰兰如梦初醒,睁开眼看向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管我?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向一个废物释放善意?为什么要让一滩烂泥重新塑形?
青于从书包里把那一万块钱拿出来,开始介绍它的来历。
进店后对她进行性骚扰的客人,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客人,被拖到垃圾桶后胖揍一顿的客人,她耸了耸肩膀,一点也不害怕地说:“他今晚要是还敢来,我还想挣他一万。”
邓兰兰有些担忧,“这个钱不敢花吧,他会报警的。”
“他自己给的,凭什么不敢花。他要是敢报警,我会好好收拾他的,我可不怕他,一个满脑子垃圾的废物,什么东西,敢跟我闹。”
邓兰兰笑了一下,眼里的担忧却一点没散,她说:“你还小,你不懂的。很多事情不是力气大胆子大就能解决的,这个世界很黑暗,那些坏人欺负人的方式多得很,躲不掉的,小严性格和你差不多,受欺负了就会还手,然后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
“所以啊,你上班的时候小心点。”
青于突然想起了便利店变成方块的时候,有些方块上是有血的。
她连忙问道:“小严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邓兰兰想着这对她来说是个警示,就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
小严也是个年轻女孩儿,二十出头,长相清秀,性格开朗,和周围的邻居关系不错。
她消失的那天也是在上夜班,凌晨的时候店长接到电话,和往常一样,让他去警局接人回来,小严又和醉鬼打架了。
她才来了两个月,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好几次了。店长有点受不了,就扣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并且警告她再有下次就别干了,走人吧。
第二天邓兰兰去接班的时候,发现店门上了锁,小严消失了。
店里的监控从店长离开后就坏了,全是马赛克,老城区街道上的监控也没拍到小严的身影,住在周围的邻居们都说没见过她,因为老城区很多地方存在监控死角,所以很难确定她是被人带走,还是自己离开的。
因为那天店长扣了她的工资,所以她可能一气之下就走了。
但后续一直没有她的踪迹,不管怎样也无法联系到她,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老城区。
她们隐约有些猜测,觉得可能是那些被小严揍过的人报复她。
而且小严的家里人都去世了,也没人追踪这件事的进度,现在好像成了悬案,不了了之了。
那天便利店里的小方块也是一种畸变,但是当时现场只有她和方姐。方姐的畸变是植物,她自己本身是没有畸变的,所以那些畸变是属于谁的?
是在便利店消失的小严,还是便利店?建筑物会产生畸变吗?如果会的话,契机是什么?建筑又不会产生情绪。
算了,还是先请邓兰兰去吃火锅吧。
任务是收集五种畸变物,现在已经收集了两种,第三种在方姐身上,应该很快就能拿到,任务快要过半了,但是天赋的提示音还没响,还没出现可以绑定的人啊。
上午吃火锅的人很少,火锅店里只有她们这一桌。
青于点了很多肉和菜,想要好好全一全邓兰兰的心愿,就算吃不完也没事,打包带回去煮泡面吃。
吃了火锅回来,邓兰兰情绪好了很多,还跟青于聊了会儿天。
说起青于带回来的东西,她有些奇怪,就问青于方姐为什么不要。
青于:“不知道啊,我问她了,她说她不要,还说什么以后都不省钱了。”
邓兰兰:“好奇怪,方姐的儿子很喜欢吃零食,有时候饭都不吃就要吃零食,所以方姐经常带零食回去给他,能省很多钱。而且那些吐司面包、三明治、饭团之类的,她都会再次加工给她儿子当早餐吃,有时候她老公回家,她也这么弄早饭。不过也正常,她老公挺有钱的,可能那男的突然想明白了,给方姐的家用变多了。”
青于皱了皱眉,觉得可能不是这个原因,那个男的怎么看也不是会体谅老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