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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那晚他没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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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言澈走出学校时,暮色已经沉得彻底。初夏的风裹着碎石粒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指尖还残留着考场里笔墨的凉意。
最后一门专业设计课考完,连续一周的高压终于卸了下来,他口袋里揣着刚买的番茄和鸡蛋,心里盘算着回家煮碗热汤面,再窝进被子里跟宋闻觉打个视频电话——连汤底要加多少胡椒,宋闻觉会笑着说“你又放多了”的画面,都在脑子里清晰得像已经发生过。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宋闻觉发来的消息:“言澈,今晚项目要赶工,得加班到后半夜,你先睡,别等我。”
后面跟着个揉着太阳穴的表情包。鹿言澈盯着屏幕笑了笑,指尖在键盘上敲得轻轻的:“知道了,你别熬太晚。”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揣回口袋,脚步轻快地往公交站走,风吹的灰尘落在衬衫上,留下点点痕迹,却一点都不觉得热。
他租住的老楼在巷子深处,没有电梯,爬六楼时还能听见邻居家传来的电视声,热烘烘的,掏出钥匙准备输密码锁时,鹿言澈的动作顿住了——密码锁的指示灯亮着暖黄色的光,不是他早上出门时的暗灰色。
上个月他刚改了密码。那天父亲鹿志彭突然发来短信,说“手头紧,给我转点钱”,末尾还加了句“不然我就去你学校找你”。
他没敢回,连夜找师傅换了密码,连宋闻觉都是上周才刚知道新密码,鹿志彭怎么会……
心脏猛地往下沉,像被人攥着往冰水里按。他攥着钥匙串的手指泛了白,金属钥匙硌得掌心生疼,却还是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一股浓烈的烟味混着劣质酒气扑面而来,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客厅里没开灯,只有阳台的窗户开着,凉风卷进来,把窗帘吹得猎猎作响。
昏暗中能看见三个高大的身影窝在沙发和餐椅上,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明灭,像鬼火似的。
那几个人穿着花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胳膊上青黑的纹身,胡茬乱得像荒草,眼神扫过来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黏在他身上,像虫子爬过似的,让人恶心。
“哟,这就是头儿的儿子?”其中一个壮汉吹了声口哨,声音粗哑得像砂纸磨木头,“长得倒挺嫩,跟个小娘们似的。”
鹿言澈的后背瞬间沁满冷汗,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陷在靠垫里,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脸上泛着酒后的潮红,正是消失了快一年的鹿志彭。
“回来了?”鹿志彭抬了抬眼皮,语气里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温度,反而带着命令的生硬,“杵在门口干什么?进来。”
鹿言澈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转身逃跑。他知道跑不掉,鹿志彭既然能找到这里,能打开密码锁,肯定早就跟这些人串通好了——或许在鹿志彭眼里,他从来都不是儿子,是能榨出钱的工具,是能用来抵债的筹码。
他低着头走进来,尽量把自己缩得小一点,避开那些人的视线,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你怎么会有我家的密码?”
“我是你爹,进你家还需要问你要密码?”鹿志彭猛地拍了下茶几,桌上的空酒瓶被震得晃了晃,酒液洒在地上,散发出更刺鼻的气味,“少跟我装蒜,我问你,钱呢?!”
鹿言澈的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指尖冰凉:“什么钱?”
“还跟我装傻!”鹿志彭站起来,几步走到他面前,粗糙的手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狠狠推在墙上,“我欠了兄弟五万块,你赶紧把你那点积蓄拿出来,不然今天这事没完!”
真他妈的没出息。
墙壁的冰冷透过薄衬衫传过来,鹿言澈疼得皱起眉,却还是咬着牙摇头:“我没有钱。”
这话是真的。他每个月的生活费靠奖学金,学费靠在画室当老师的兼职,省吃俭用攒下的三千多块,是准备下个月给自己买生日礼物的——画板用了一年多,边缘都快磨破了,他早就看好了一款进口画板,就等着发工资凑齐钱。怎么可能给鹿志国?给了他,就等于给了赌场,给了酒馆,最后只会剩下更多的债。
“没钱?”鹿志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松开手,反手一巴掌甩在鹿言澈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客厅里回荡,鹿言澈的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疼,嘴角破了皮,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你当我瞎?我听别人说你在外面画画赚钱,每个月能赚不少!今天你要是不把钱拿出来,我就叫兄弟们把你这破房子拆了!”
鹿言澈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那是我辛苦赚来的钱,我不会给你的!你只会把它拿去赌,拿去喝酒!妈就是被你气跑的,你忘了吗?”
没想到这话像戳中了鹿志彭的痛处,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抬脚踹在鹿言澈的肚子上。
鹿言澈闷哼一声,蜷缩在地上,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疼,像有把刀在搅。
鹿志彭还没完,又上前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桌上撞——“咚”的一声,沉闷又刺耳,鹿言澈感觉头嗡嗡作响,额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糊住了他的视线。
“反了你了!敢提你妈?”鹿志彭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子,“我养你这么大,拿你点钱怎么了?你是不是翅膀硬了,连爹都不认了?”
爹打儿子,就是天经地义。
旁边的壮汉们抱着胳膊看着,偶尔发出几声嗤笑,没人上前阻拦,反而像是在看一场热闹。
一个穿黑夹克的壮汉甚至蹲下来,用脚尖碰了碰鹿言澈的胳膊,语气猥琐:“小子,识相点就把钱拿出来,不然哥哥们可不会客气。”
鹿言澈趴在地上,手指抓着地板,指甲缝里都渗流了血,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头:“不……不给……”
他太清楚鹿志彭的德性了。
高中时,鹿志彭把家里的积蓄都赌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母亲气得脑出血,躺在医院里一段时间,鹿志彭都只是偶尔随便来看看,最后母亲出走了;大学时,正投资剧本的时候,鹿志彭又偷偷找上门来,抢走了他攒了半年的学费,害他差点被迫退学,是宋闻觉从校长那里偷偷听来的,悄悄的帮他垫付了学费,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不能再纵容,不能再让鹿志彭毁了自己的生活,毁了他的未来。
鹿志彭见他不肯松口,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从旁边抄起一个空酒瓶,狠狠砸在鹿言澈的背上——“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鹿言澈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又像是被火烧着似的。
“把他拖到房间里去,好好看着!”鹿志彭喘着粗气,踢了踢地上的人,对着那几个壮汉吩咐道,“明天要是还不肯给钱,就把他的画具都卖了!实在不行,就把他拉去抵债!”
两个壮汉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鹿言澈拖进卧室,扔在冰冷的地板上。其中一个人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语气里满是威胁:“小子,别想着逃跑,这门我们锁了,你要是敢喊,有你好受的。”
卧室的门“咔嗒”一声被反锁,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夹杂着骰子碰撞的脆响。
鹿言澈躺在地上,浑身疼得像散了架,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额头的血已经凝固,黏在眉毛上,视线里一片模糊。
他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混着客厅飘进来的烟味和酒气,令人作呕。
他想起宋闻觉发来的消息,想起留着的那碗热汤面,想起宋闻觉总是喜欢逗弄他,但每次都是温柔的道歉。
可现在,宋闻觉在加班,他的手机被鹿志彭搜走扔在了沙发底下,屏幕早就碎了——刚才鹿志彭翻他手机时,看到宋闻觉发来的消息,还冷笑了一声:“怪不得不肯给钱,原来是有人养着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瞬间就没了温度。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
肚子饿得咕咕叫,喉咙干得像要冒火,可他只能躺在那里,看着窗外好像很黑很黑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像一道冰冷的伤疤。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又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原来是守在门口的壮汉踢了他一脚,不耐烦地说:“你妈的别装死,起来!你爹要跟你说话!”
鹿言澈挣扎着坐起来,后背的伤口被拉扯着,疼得他眼泪直流。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出卧室,看见鹿志彭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他的画板——那是他去年随便画的一幅,但却意外好看,画板边缘还刻着他自己的名字字母。
“你不是喜欢画画吗?”鹿志彭用烟头烫了烫画板的边缘,黑色的焦痕瞬间蔓延开来,“这破板子能值多少钱?要不,你跟我兄弟们去‘坐坐’,说不定他们能给我凑点钱。”
畜生。
鹿言澈的心脏猛地一紧,他冲过去想抢回画板,却被旁边的壮汉拦住,狠狠推回地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准你碰它!”鹿言澈嘶吼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别碰它!”
他太怕了,怕鹿志彭毁了他,怕那些人会对他做什么,更怕宋闻觉回来看到这一切,会心疼得掉眼泪。
宋闻觉已经帮了他太多,他不能再让宋闻觉为自己担心,不能再让宋闻觉因为自己陷入麻烦。
他就好像不是亲生的。
鹿志彭冷哼一声,把画板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着:“行,你不配合是吧?那就等着,等我把你这些破烂都卖了,看你还怎么跟我犟!”
画板裂开的声音,像一把锤子敲在鹿言澈心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趴在地上,看着那道刻着名字首字母的痕迹被踩得模糊不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接下来的时间,他被关在卧室里,没人给他饭吃,也没人给他水喝。
他靠在墙角,听着外面传来的骰子声、笑声,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
早晨的凉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吹得他浑身发冷,打颤。
他不知道宋闻觉什么时候会来,甚至还幻想着宋闻觉会来救自己,更不知道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过了好久,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他布满伤痕的手臂上。
鹿言澈睁着眼,看着那道阳光,心里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绝望。
他想起昨天这个时候,自己还在考场里奋笔疾书,还在期待着一碗热汤面,可现在,一切都变成了泡影,灰飞烟灭。
他蜷缩在地上,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摸了摸口袋,那里空空的,没有手机,没有温暖,只有一片冰冷。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宋闻觉的名字,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闻觉,你快来……闻觉,我好疼……闻觉,我怕……”
可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带着冰冷的风声,和客厅里传来的、属于地狱的笑声。
他就像被全世界抛弃在了黑暗里,连一点光都看不见,他也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