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高级牛马 ...
-
---
回程的路沉默而压抑。赵莽脸色铁青，时不时用阴沉的目光扫过林薇，那里面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后怕、被当众打下脸面的羞恼、以及一种不愿承认的忌惮。李铭缩着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偶尔偷瞄赵莽的眼神带着谄媚和恐惧。孙倩则一直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还是在害怕别的什么。
林薇走在最后，面无表情。她仔细地将那柄卡过狼牙、刃口有些微卷的柴刀收回腰间，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拂过刀柄上那个小小的凸起。
记录仪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搏杀，激不起她心中半点波澜。比起系统电击那种深入骨髓灵魂的折磨，妖兽的獠牙利爪反而显得“纯粹”许多。她只是快速在脑中复盘：应对是否是最优解？损耗是否在可接受范围？下次如何能更高效地规避或利用此类风险？
效率。这是刻入她骨髓的信条。无论是在电脑前敲代码，还是在悬崖边劈柴，亦或是在狼口下求生。
任务堂交接时，赵莽抢上前，将十株阴凝草重重放在执事弟子面前的桌上，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算得上恭敬的笑：“师兄，任务完成。”
那执事弟子懒洋洋地清点了一下，点点头，拿出贡献点玉册和五块下品灵石：“嗯，阴凝草十株。贡献点一百，队长分配。灵石五块。”
赵莽一把抓过灵石，看也没看就塞进自己怀里，然后拿起玉册，迅速地将一百贡献点划走了七十点，剩下的三十点，他犹豫了一下，划了二十点给李铭，十点给孙倩，最后将玉册往林薇面前一递，上面赫然是一个零。
“这次任务，我出力最多，还受了伤，拿大头理所应当。李铭和孙倩也辛苦了。林师妹……”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施舍和不容置疑的警告，“你就在后面站了站，警戒也没发现妖兽，差点害死大家！没让你倒赔贡献点就算不错了！这零蛋，长个记性！”
李铭拿到二十贡献点，脸上露出喜色，立刻附和：“赵师兄说得对！多亏师兄力挽狂澜！”
孙倩看着自己玉牌上可怜的十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赵莽凶恶的眼神，又怯怯地低下头，攥紧了玉牌，默认了这个分配。
执事弟子仿佛对这一切司空见惯，眼皮都没抬一下，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林薇看着那显示为零的玉册，又抬眼看了看赵莽那张写满了“我说了算”的脸，李铭的谄媚，孙倩的懦弱。
她没有争辩，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只是非常平静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玉册，而是再次按下了腰间柴刀的某个机关。
“嗡……”
轻微的震动声响起，那道熟悉的光幕再次投射在任务堂略显昏暗的空气中。
【任务记录：黑风渊采集阴凝草】
【队伍成员：赵莽（队长）、李铭、孙倩、林薇】
【任务过程概要：】
【辰时三刻：于黑风渊东南崖壁发现目标。队长赵莽指令：李铭、孙倩采集，林薇警戒，自身看守山洞入口。】
【辰时四刻：林薇提出山洞存在异常，建议速离。队长赵莽驳回，并出言威胁。队员李铭附和。】
【辰时五刻：采集完毕。队伍准备撤离。二阶妖兽腐骨狼从山洞突袭。】
【危机应对：队员李铭第一时间逃离战场，距离超过十五丈。队员孙倩失能瘫倒。队长赵莽遇险，武器几乎脱手，生命受到威胁。】
【关键干预：队员林薇，于队长赵莽遭遇致命攻击前0.3秒介入。使用非标准武器（柴刀）精准卡位妖兽口腔，配合刺激性药粉制造干扰，成功阻滞妖兽行动2.1秒，为队长赵莽创造逃生窗口，并协助队员孙倩撤离。】
【战后：队长赵莽要求隐瞒遇险事实，并威胁队员林薇。】
【贡献度初步评估（依据系统行为记录标准）：林薇，最高；赵莽，负；李铭，负；孙倩，负。】
【附件：实时影像片段（可选播放）】
光幕上的文字清晰无比，配合着旁边不断跳动的计时数据和简单却精准的行为描述，将几个时辰前那惊险一幕还原得淋漓尽致。
任务堂里并非只有他们一队人。其他几个来交接任务或者领取奖励的外门弟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幕和上面惊爆的内容吸引了目光，纷纷围拢过来，脸上露出吃瓜的兴奋和震惊。
“嚯！二阶腐骨狼！”
“临阵脱逃？还威胁队友？”
“这贡献度评估……负值？还能这样？”
“那是……那个劈柴五十三年的林薇？”
议论声低低地响起。
赵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林薇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胡说八道！你这破玩意儿记录的是什么东西！分明是你警戒不力！还敢伪造证据！”
李铭也慌了，尖声道：“对！都是她瞎编的！赵师兄英勇无比，是我们击退了妖兽！”
孙倩则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薇根本不理他们的叫嚣，只是看向那位终于抬起眼皮，脸上露出些许惊疑和头疼表情的执事弟子，平静道：“师兄，记录仪与任务玉简核心相连，数据无法篡改。是否调用执法堂进行核验？”
一听到“执法堂”三个字，赵莽和李铭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执法堂那地方，进去不管有错没错，先脱层皮！
那执事弟子看了看光幕上冰冷的数据，又看了看脸色变幻不定的赵莽几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种队伍内讧、抢功诿过的事情他见多了，但 usually没这么硬核的证据。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吵什么吵！任务完成就行！”他一把抢过赵莽手里的贡献点玉册，皱着眉头，重新划拨。最终，林薇分得了六十贡献点，赵莽二十，李铭十，孙倩十。那五块灵石，也硬生生让赵莽吐出了三块给林薇。
“滚吧！下次任务再闹腾，全都扣光！”执事弟子没好气地骂道。
赵莽拿着缩水大半的收益，脸色黑如锅底，恶狠狠地瞪了林薇一眼，那眼神仿佛要杀人，最终却不敢在任务堂发作，冷哼一声，扭头就走。李铭赶紧跟上。孙倩犹豫了一下，也低着头匆匆跑了。
林薇默默收起属于自己的三块下品灵石和六十贡献点，关闭光幕，转身离开。身后那些探究、惊讶、甚至带着些许敬畏的目光，她浑然不觉。
这点资源和贡献点，对她而言，不过是下次任务能准备更充分一点的资本而已。至于得罪赵莽？在这996福报系统下，谁又真正得罪得起谁？大家都是挣扎求存的牛马罢了。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几天后，林薇被单独传唤至外门执事殿。
殿内坐着的不是普通执事弟子，而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修士，袖口绣着银边，是外门的一位管事。他面前摊开的，正是林薇那日的任务记录摘要。
“林薇，”管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迫感，“你那记录法器，从何而来？如何制作？”
林薇心中一凛，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她垂眸，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出：“回管事，是弟子自行琢磨。弟子愚钝，修行进展缓慢，唯恐完成不好任务受罚，便想着将每日劳作细节记录下來，以便复盘改进。因贡献点稀少，无力购买正规法器，只得拆解了废弃的任务玉简，结合些粗浅的阵法常识，自行拼凑而成。让管事见笑了。”她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自卑，将一个被逼到绝境、只能自己想尽办法挣扎求存的小杂役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那管事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话的真伪。自行琢磨？拼凑？这记录的精密度和持续性，可不像是一个普通杂役能“拼凑”出来的。
但探查之下，那法器确实粗糙简陋，灵力波动微弱，核心也确实是报废玉简改造。或许……真是被那严苛的系统逼出来的偏才？
管事手指敲了敲桌面，忽然转移了话题：“你可知，赵莽的叔父，乃是内门的一位执事？”
林薇猛地抬头。
“他昨日上报，称你任务中不听指挥，心怀怨怼，甚至可能使用了某种邪道手段操控记录，诬陷同门。”管事语气平淡，却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要求严查你及你那法器的来历。”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她料到赵莽会记恨，却没料到对方背景能直通内门，而且反应如此之快，如此狠毒！直接扣上了“邪道手段”的帽子！这罪名一旦坐实，就不是扣除贡献点那么简单了！
她后背渗出冷汗，大脑飞速运转。否认？辩解？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势面前，她的记录仪和那些数据，苍白得可笑。
就在她心神紧绷到极致时，那管事却话锋又一转：“不过，你那日的记录，恰好也被一位路过的长老无意间看到了。”
长老？
林薇一怔。
“长老对你那‘贡献度评估’很感兴趣。”管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尤其是……‘负值’这个说法。觉得很有意思，很……直观。”
他顿了顿，缓缓道：“此事，赵莽那边，我会暂且压下。但你那记录仪，暂时交由执事殿保管核查。你回去后，将制作此物的详细步骤、阵法图谱，一一誊写清楚上交。不得有误。”
峰回路转。
林薇瞬间明白，是那位不知名的“长老”一时兴起的兴趣，暂时保下了她。而执事殿，或者说这位管事，看中的是她这“歪门邪道”背后可能存在的、某种能更“高效”量化评估弟子价值的方法。
福报系统要的只是结果和服从，而她的记录，似乎触及了更“精细”的管理维度。
“是，弟子遵命。”林薇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恭敬应下。交出处记录仪和图纸，虽然被动，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离开执事殿，冷风一吹，她才发觉手心全是冷汗。
权力、背景、一言定人生死……这个世界，比想象中更赤裸，更残酷。哪怕是在这看似“公平”的、用KPI和工时衡量的修仙宗门里。
没有记录仪的日子，林薇依旧沉默地完成着一个个任务。但她能感觉到，暗中注视她的目光多了起来。有好奇，有探究，也有赵莽那伙人毫不掩饰的怨毒。
她更加小心，将所有情绪深深埋藏，像过去五十三年一样，将自己完全融入系统的指令洪流中，变成一个最标准、最不起眼、却也最高效的“零件”。
直到三个月后，宗门再次颁布通告。
【外门年度大比通告：此次大比将革新赛制，引入“多维贡献评估体系”，综合考核弟子任务完成度、效率、团队协作、应急处理等能力。优异者，不仅可晋升内门，更有机会获得筑基丹奖励！】
通告细节下发，众人哗然。
新的评估体系极其复杂，条款繁多，但核心精神却让所有经历过黑风渊事件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依旧在默默扫着演武场的身影。
那里面关于“团队贡献仲裁”、“异常事件报告权重”、“负向行为扣减”等条款，怎么看，都透着某种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精准和冷酷。
而林薇，在通告发布的第二天，被那位外门管事再次叫去。
管事推给她一个崭新的玉简，上面流光溢彩，刻着繁复的符文，远非她那个粗糙的记录仪可比。
“长老有令，”管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新体系试行，需人手协助数据核验与记录。即日起，你调入执事殿，负责协助评估外门弟子任务贡献。”
“你之前那个记录仪的思路，很好。这个新的‘监工玉简’，你拿着。好好‘记录’。”
林薇握住那枚温润却沉重的玉简，指尖冰凉。
她从一个被记录、被评估的牛马，变成了一个……记录和评估其他牛马的人。
抬头望去，演武场上，无数外门弟子正在为了新的KPI指标奔波忙碌，挥汗如雨，脸上交织着焦虑、渴望和疲惫。
和她当初，一模一样。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代表着一点点“权力”却也可能带来无尽麻烦的玉简。
这条牛马修仙路，似乎换了个赛道，却依旧看不到尽头。而卷王的宿命，难道就是卷到最后，成为规则的一部分，甚至去制定更卷的规则？
她缓缓收拢手指，将玉简握紧。
眼底深处，那潭死水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