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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咫尺门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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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转为沉郁的铅灰，又渐渐透出暮色的昏黄。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已经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了，此时的苏颜依旧内心绝望地坐在电脑桌前，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如同天书般的考古术语——“经变画”、“供养人服饰”、“叠涩藻井”——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群蠕动的黑蚁，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耐心。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办公室的灯光白得刺眼，邮箱里那份标注着“白云山崖窟考古专项资料包”的附件，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邮箱列表顶端。他强迫自己又扫了几行关于宋代石窟壁画颜料成分的分析报告，眼前却再次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程垚高中时捧着《中国墓葬制度》专著、眉飞色舞讲解的样子。那人眼底闪烁的光芒，曾让他觉得遥远又神秘。
唉！苏颜再次靠回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是陆骐发来的消息，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劲儿：【颜颜，我到了，在广电楼下。堵车堵成狗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完房咱俩必须整顿好的！】
苏颜瞥了眼时间，离和中介约定的看房时间只剩不到二十分钟。他认命地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倦怠像湿透的棉袄裹着他，每一步都走得有些沉重。也好，出去透透气，总比对着这些“鬼画符”强。
电梯下行时，苏颜看着镜面门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和眼底淡淡的青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Sophia画的大饼还在耳边回响，可现实是，他连那些专业名词都啃不动。而那个始作俑者程垚，此刻大概正心安理得地躺在某个地方补觉吧？想到这儿，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火气又隐隐窜了上来。
走出广电大厦旋转门，傍晚热浪渐消的微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他一眼就看到陆骐那辆招摇的亮蓝色跑车歪歪斜斜地停在路边。陆骐降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冲他大力挥手，“这儿呢！快上车，饿死少爷我了！”
苏颜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花香车载香氛味。“脸色这么差？Sophia又压榨你了？”陆骐一边熟练地打方向盘汇入车流，一边侧头打量他，语气带着熟稔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还好，看资料看的。”苏颜含糊应道，不想再提糟心事，只想放空。他靠在舒适的座椅里，闭上眼，车窗外华灯初上的流光在眼皮上明明灭灭地淌过。“看房顺利的话，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他转移话题。
“得了吧，就你那点工资，”陆骐故作嫌弃地撇撇嘴，语气轻松，“少爷我新得了笔零花钱，带你去吃日料放题！管饱！”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带着点小兴奋，“哎，中介说房东是个帅哥？真的假的？有多帅？”
苏颜睁开眼，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人家是房东，正经招租，你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他想起中介的描述和照片上那个笑容干净的男孩，补充道，“看着挺清爽一人，跟你平时招惹的那些‘妖魔鬼怪’不一样。”
“啧，什么叫妖魔鬼怪！”陆骐不满地撇嘴，“我那叫欣赏多元美！再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看看又不犯法！”
车子很快驶入苏颜公寓所在的小区。中介小陈已经等在楼下，见到他们，热情地迎了上来，“陆先生，苏先生，这边请！房东林先生在家等着呢，房子就在苏先生对门，特别方便！”
三人乘电梯上楼。苏颜住的是公寓楼东侧靠里的户型，对门那户的房门紧闭，深灰色的门板在走廊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苏颜搬进来这些天，确实从未见过对门的邻居出入，此刻站在门前，心里竟也生出一丝好奇。
中介小陈抬手按响了门铃，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
几秒钟后，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暖黄的光线从门内倾泻而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骨节分明、搭在门框上的手。随即，门缝扩大，一个穿着浅蓝色棉质家居服的年轻男孩出现在门口。柔软的黑色短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皮肤是干净而白皙，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他脸上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嘴角却自然而然地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带着阳光气息的笑容。
“陈哥，你们来啦！”他的声音清朗，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目光扫过中介，随即落在陆骐和苏颜身上。那笑容仿佛有魔力，瞬间驱散了走廊里略显沉闷的空气，连带着苏颜心头的阴霾也似乎被拂去些许。
“林先生，打扰了，这两位就是来看房的陆先生和苏先生。”中介小陈连忙介绍。
“你们好，快请进！” 名叫林栎的男孩侧身让开通道，笑容明媚，语气自然得仿佛招呼老朋友。
苏颜站在陆骐身后，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拉满的弓弦。他不用看也能想象陆骐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种猎物发现完美目标的、近乎痴迷的专注。他悄悄伸手，掐了一下陆骐的后腰，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你别胡来！人家可不一定喜欢男……”
“他喜欢……他绝对是个gay！”苏颜的话未说完，就被陆骐斩钉截铁地打断，“你相信我，以我的经验判断，他绝对是！”随后陆骐便像离弦之箭，“嗖”地一下挤进门内，带起一阵风。
“打扰了打扰了！”陆骐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他飞快地弯腰换鞋，目光却像黏在了林栎身上，“这房子真不错！光线好，格局也好！”他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屋里走，根本不像第一次到访的样子。
苏颜无奈地跟在后面，换上林栎递来的拖鞋。踏入门内，一股混合着淡淡柠檬清香和……浓烈地火锅的香气扑面而来，本来还没觉得饿的苏颜，这会突然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室内装修风格简洁明快，以白色和浅木色为主基调，点缀着清爽的蓝。客厅宽敞明亮，奶白色的L型沙发围出一片舒适的休闲区，沙发背后是一张宽大的原木长桌，桌上散落着几本杂志和一个造型别致的玻璃花瓶。
最吸引苏颜的是沙发旁边的一个角落——靠墙的白色书架塞满了书，旁边一盏浅蓝色的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灯下是一个蓬松的鹅黄色懒人沙发，地板上随意躺着一把枫木色的民谣吉他，旁边还叠落着几份乐谱。整个空间透着一股慵懒又充满生活气息的艺术感。
而此刻，那张原木长桌的中心，正热气腾腾地放着一个鸳鸯电火锅！红油和白汤在锅中翻滚，周围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式食材：鲜红的肥牛卷、嫩绿的青菜、晶莹的虾滑、Q弹的鱼丸……浓郁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苏颜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陆骐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两间次卧。离主卧近的那间，房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空置的床架蒙着防尘白布。另一间则隔着宽敞的客厅，显得更为独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陆骐的手指就精准地指向了紧邻主卧的那扇门，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林先生，这间不错，朝向好，我就租这间吧！”
林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被温和的笑意取代，“啊，这间……可能不太方便。”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这间卧室我朋友预定了，他最近要在我这住一段时间。”
朋友？预定了？
陆骐心里小声嘀咕了一下，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垮塌。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那蒙着白布的床架——怎么看也不像要住人的样子。是托词吧？看来这位房东小哥的边界感还挺强……
陆骐心里的小算盘噼啪作响，面上却迅速调整表情，露出一副“完全理解”的模样，“哦哦，这样啊！理解理解！那……就旁边这间吧！”他指向客厅另一端那间次卧，语气带着点“退而求其次”的遗憾，但眼神依旧亮晶晶地黏在林栎身上。
苏颜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陆骐这“一见钟情”的劲头也太明显了，连基本的讨价还价流程都打算直接跳过？他忍不住再次悄悄扯了扯陆骐的衣角，用眼神示意：租金！租金还没谈呢！
陆骐却像没接收到信号，自顾自地在客厅里又装模作样地踱了两步，目光扫过那温馨的角落和热气腾腾的火锅，最终停在林栎面前，笑容灿烂得晃眼，“林先生，房子我很满意！要是你没意见，咱们现在就把合同签了吧，早签早安心嘛！”
林栎似乎也被他这爽快劲儿感染，眉眼弯弯地点头，“好啊，没问题。”他转向中介小陈，“陈哥，麻烦你了。”
中介小陈乐得省事，立刻从随身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两份打印好的租赁合同，动作麻利地开始填写关键信息——起租日期、租金金额（押二付一）、房间配置……苏颜伸长脖子，飞快地瞟了一眼租金数字，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比市场价略高一点，但考虑到地段和房子条件，也算合理。他刚想开口象征性地砍砍价，陆骐已经一把抓过笔，龙飞凤舞地在乙方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那字迹……嗯，很有个人特色，跟小学生认真写作业的水平差不多。
“陆骐？”林栎轻声念出他的名字，嘴角噙着笑，也接过笔，在甲方签名处落笔。他的字迹干净利落，带着点洒脱的连笔，力透纸背地写下两个字——林栎。
陆骐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字，林栎……名字也这么好听！他心底那点因为“朋友预定”带来的小小失落瞬间被这个名字带来的巨大满足感冲散，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中介小陈麻利地让双方在各自合同上按好手印，又收好自己那份备案联，笑容满面地告辞，“妥了！后续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说完便先行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三人，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只有火锅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格外清晰。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勾得人食指大动。
苏颜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林栎闻声看过来，清澈的目光落在苏颜脸上，带着善意的了然。他指了指餐桌，笑容真诚，“看样子，你们也还没吃饭吧？我准备的火锅食材有点多，肯定吃不完。要是不嫌弃，一起吃点？就当……欢迎新邻居和新室友了？”他的邀请自然又坦荡，让人难以拒绝。
苏颜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开口婉拒，身边的陆骐已经像被按下了开关，瞬间满血复活，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不嫌弃不嫌弃，简直太棒了！林栎你真是太客气了！”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一叠声地答应下来，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还想着要带苏颜去吃日料放题。
“那就好。”林栎笑了笑，转身走向厨房，“你们先坐，我去拿碗筷。对了，”他脚步在厨房门口顿住，回头看向主卧方向，“我那个要搬过来暂住的朋友也在，应该刚睡醒，我先去叫他。”
朋友？
苏颜和陆骐脸上的笑容同时僵住。
陆骐眼底的雀跃瞬间被惊疑不定取代，目光刷地一下钉在主卧紧闭的房门上。苏颜也微微蹙眉，心里那点关于“房东是否名草有主”的猜测再次浮上水面。
两人依言在沙发上坐下。沙发柔软舒适，但此刻却像长了刺。陆骐坐立不安，眼神频频瞟向主卧房门，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本来淡定的苏颜，也因陆骐的各种小动作逐渐对这位朋友好奇起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只有火锅的咕嘟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终于，主卧的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门开了。
林栎率先走出来，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他侧身让开，对着身后的人说道，“衣服换好了就出来，正好给你介绍两位新朋友，一起吃火锅。”
林栎转身去厨房拿碗筷，不多时，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睡意和慵懒，慢吞吞地从昏暗的卧室里踱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