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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未写完的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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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进窗棂时,沈安是被喉间的痒意扰醒的。他没敢立刻起身,怕惊动隔壁房间的沈叙,只是侧躺着,听着厨房传来的豆浆机嗡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套上起球的纹路。昨夜咳到后半夜才睡着,止痛药的效力渐渐减弱,胸腔里的钝痛像潮水般反复涌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滞涩。
他悄悄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日期栏里的数字刺得他眼睛发疼——距离约定去江边看夕阳,还有三天。相册里存着去年秋天和沈叙在公园拍的照片,沈叙穿着米白色外套,手里举着刚买的糖葫芦,笑得眉眼弯弯。他指尖划过照片里沈叙的脸,忽然想起什么,挣扎着坐起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钢笔是沈叙去年生日送他的,说他喜欢写东西,用这支笔会顺手些。他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许久,却迟迟落不下去。想写的话太多,从十岁那年父母走后沈叙抱着他说“别怕”,到大学时每周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的身影,再到确诊那天躲在医院楼梯间里压抑的哭声,可真要写下来,却发现每个字都重得像铅。
“醒了?”沈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手里端着一杯温牛奶,“今天给你煮了小米粥,放了点红枣,你最近气色不太好。”他把牛奶递到沈安手里,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笑着问:“怎么想起写东西了?是又有新的小故事要写了吗?”
沈安慌忙把笔记本合上,指尖攥得发白,“没……就是随便写写,记点日常。”他接过牛奶,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却暖不透心底的凉。他低头喝了口牛奶,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哥,你今天不用去加班吗?”
“跟领导调了假,”沈叙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手背,“看你昨天咳得厉害,今天陪你在家歇着。晚星那边我也说了,等你好点再约。”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要是实在难受,我们今天就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真的不用,”沈安避开他的目光,把牛奶杯放在床头柜上,“就是普通感冒,再歇两天就好了。”他怕再聊下去会露馅,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上次说想吃我做的番茄鸡蛋面,今天我给你做吧?”
沈叙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底的担忧淡了些:“好啊,不过你别太累,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我来做。”
沈安点了点头,挣扎着下床。走到客厅时,他瞥见茶几上放着一沓宣传单,最上面那张是医院的体检广告,边角被揉得有些发皱。他心里一紧,不用想也知道是沈叙特意找来的。他没敢多停留,快步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时,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洗番茄的时候,冷水溅到手上,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咳嗽的欲望瞬间涌上来。他慌忙捂住嘴,弯腰对着水槽,尽量让咳嗽声轻些。可喉间的痒意越来越浓,咳得他眼泪都快出来,直到沈叙拿着纸巾跑进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咳嗽声有多响。
“怎么又咳了?”沈叙的声音里满是焦虑,把纸巾递到他手里,“别做了,我来弄。”他伸手想解沈安的围裙,却被沈安躲开了。
“没事,”沈安擦了擦嘴角,勉强笑了笑,“就是刚才不小心呛到了。”他转过身,继续切番茄,刀刃碰到砧板的声音有些发颤,“很快就好,你去客厅等着吧。”
沈叙没走,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沈安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担忧和不安,那目光像细密的网,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番茄切得大小不一,鸡蛋液也洒了些在砧板上,平时熟练的动作,今天却变得格外笨拙。
好不容易把面煮好,端上桌时,沈安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沈叙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笑着说:“还是你做的好吃,比我做的有味道。”他夹了一筷子面放进沈安碗里,“你也多吃点,补充点体力。”
沈安拿起筷子,小口吃着面,却觉得味同嚼蜡。胃里的胀痛越来越明显,他强撑着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借口去倒水,躲进了卫生间。关上门的瞬间,他靠在门板上,忍不住蹲下身,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这次咳得比之前更厉害,他甚至能感觉到喉间涌上的腥甜。
他慌忙摸出纸巾捂住嘴,等咳嗽平息后,展开纸巾,那片殷红比前几天更深了些,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刺眼得很。他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深处,又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眼底满是绝望。
回到客厅时,沈叙正拿着他刚才没写完的笔记本,眉头皱得紧紧的。沈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快步走过去,想把笔记本抢过来,“哥,你怎么看我东西……”
“这是什么?”沈叙没松手,把笔记本递到他面前,页面上是他刚才没写完的句子:“哥,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加班到深夜,记得按时吃饭,晚星是个很好的人,你们要好好的……”字迹因为手抖,歪歪扭扭的,有些地方还被眼泪晕开了墨痕。
沈安的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沈叙眼底的震惊和慌乱,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沈叙的手开始发抖,声音也带着颤音:“安安,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不在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起身抓住沈安的肩膀,力道有些大,“你是不是去医院了?检查结果怎么样?你快说啊!”
“哥,你别激动,”沈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我是去医院了,很早之前就去了。”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医生说,是胃癌晚期,最多还有几周时间。”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沈叙瞬间僵在原地。他看着沈安,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嘴唇动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不管你?还是觉得我会放弃你?”
“不是的哥”,沈安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不想让你为了我放弃工作,放弃晚星,放弃你的幸福。你已经为我付出太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什么叫拖累?”沈叙一把抱住他,声音哽咽:“你是我弟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其他的都不重要,只有你最重要啊!”他拍着沈安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安抚他,“对不起,是哥不好,没早点发现你的不对劲,是哥忽略了你。”
沈安靠在沈叙怀里,哭得像个孩子。这么久以来的委屈、害怕和绝望,在这一刻终于全部爆发出来。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假装坚强,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哭了许久,沈安才渐渐平静下来。沈叙拿着他的诊断书,手指划过“胃癌晚期”四个字,眼泪无声地掉在纸上。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我们去医院,明天就去。不管花多少钱,不管有多难,哥都会陪你治下去,我们一定能治好的。”
“哥,医生说已经晚期了,没用的,”沈安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疲惫,“我不想再折腾了,只想好好陪你度过剩下的时间。”
“不行!”沈叙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晚星那边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以后我会专心陪你治疗。江边的夕阳我们以后还能看,草莓蛋糕我们也能再吃,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来得及。”
沈安看着沈叙眼底的坚定,心里又酸又暖。他知道,自己拗不过沈叙,也知道沈叙是真的担心他。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好,哥,我听你的。”
那天下午,沈叙帮他收拾了去医院需要带的东西,又给领导打了电话,说要长期请假。晚星发来消息,问他们明天还去不去江边,沈叙回复说“等以后有机会再约”,然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他坐在沈安旁边,陪他看以前拍的照片,讲小时候的趣事,仿佛想把所有没说的话、没做的事,都在这短短几天里补回来。
晚上睡觉时,沈叙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躺在沈安的床边,像小时候那样,握着他的手。沈安能感觉到沈叙掌心的温度,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心里渐渐安定下来。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江边夕阳的样子,浮现出沈叙和晚星笑着的模样,浮现出他们还没完成的那些约定。
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也许,真的还有希望。他在心里默默想着,指尖轻轻回握了沈叙的手。
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一层薄薄的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