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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乔喜风到底是没给尚一边再开什么条件,第二天就让人把玉送了过来。

      快要入冬,满墙的爬山虎已经变成枫红色,而那层薄薄的青苔也日渐泛黄。

      再来场雨就好了,它们很快就会再绿起来。

      尚一边懒洋洋的歪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慢悠悠的转着那只深蓝丝绒的小玉盒,秋日的太阳最是舒服,又暖又不晒人,尤其是午后,这样躺着没多久眼皮就开始发沉,昏昏沉沉间,他看到金召从长满青苔的甬道里走过来。

      他还是如初见时那样,穿着精致的小马甲,头发很潇洒的背在后面,边走边转着一只黑色的领结,眼皮半耷拉着,一副谁也看不上的样子。

      尚一边笑了一下,这小屁孩,总是这样拽兮兮的。

      拽小孩儿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手里那只领结忽然变成了一把黑洞洞的手枪,他熟练的上膛,用泛着冷光的枪口指向尚一边的眉心:“谁允许你来我家的!”

      尚一边仰着头,眼睁睁看着少年人原本还略显圆润的下颌线慢慢收紧,蜕成利落的轮廓,眉眼也更加舒展,变得锋利起来,他伸手想抚平他紧蹙着的眉头,修长的手指却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你该死,我要你们给她偿命!”

      “砰”的一声,温热的血的炸了出来,尚一边捂住胸口,撞在大团大团的绣球花里,尚一曼把他抱起来,眼睛里流着血泪:“我弟弟呢?你把我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她的指甲插进尚一边的肉里,变成更加锋利的剪刀,一下捅进那个还没有愈合的心窝,钝痛袭来,尚一边猛然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一切都变的灰扑扑的,有什么鸟从外面飞过来,落在秃了叶子的梧桐树上。

      是梦。

      尚一边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垂眼却发现手指已经变得血红,抬头去看,田定福的脸挂在梧桐树梢,像一颗颗硕大的,血淋淋的悬铃果。

      “尚一边……尚一边……”

      田定福张开口,一声一声的叫他:“你躲到哪里去了……你还欠我一条命啊……”

      冰冷的血水从他的口鼻里掉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蔓延全身。

      尚一边拼命的想要逃离这里,可他的手脚软绵绵的,又重逾千斤,任凭怎么样也逃不开这张荡来荡去的秋千,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从远处走来,双臂撑开把他困在里面,恨意变得缠绵,他伸出手环上少年的脖颈,把他拉下来吻他,越过肩头,乔静敏泪光盈盈的站在后面,一张开嘴,就有大团大团的黑色棉花从嘴巴里涌出来。

      “你怎么敢的……”乔静敏掐着他的咽喉哭诉,“你骗了我的阿召,你害了我的命!”

      尚一边猛的倒了一口气,从梦魇中脱困出来,脸色惨白的像刚从地狱里逃脱出来一样。

      阿春收回拍打他的手,被尚一边的状态吓了一跳。

      “做梦了?”

      尚一边长出一口气,心脏兀自狂跳着:“老天爷,我何德何能竟欠下了这么多债……”

      阿春拍掉落在他肩上的枯叶,用手绢擦他脸上的冷汗说:“中午在外边晒会儿就得了,一觉睡到这个点儿,当心感冒。”

      尚一边坐起来:“几点了?”

      “五点半,该吃晚饭了。”

      尚一边软绵绵的起身,一条轻薄的羊毛毯从他身上滑落,他愣了一下,把它从地上捡起来。

      “你家先生回来了?”

      “没有,晚宴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刚打电话说晚饭不用等他了。”

      “是在加班吗?”

      “不知道,但电话是从燕好小姐那里打来的。”

      金召撑着头,在桌子上假寐了一会儿,大概只有半小时不到,就被走廊里的声音吵醒了,王三定满脸倦容,连衣服都皱的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

      “督察长?”

      金召睁眼,王三定在外面拍了拍身,走到离他办公桌不远的地方站定:“事情办妥了,按照您的指示,抓了几个闹的凶的,大部分都让他们趁乱跑了。”

      金召嗯了一声,问:“有咱们的人吗?”

      “没有,都是隔壁几个工厂里的,说是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钱不给发,工人们实在没招了才闹起来的,咱家的工钱一向按时发放,不会有人跟着掺和的。”

      金召抿了一口桌上放凉了的茶水,说:“告诉陈放,让他趁这个机会多敲打敲打,别让人长出贪心的病。”

      王三定应了一声,踌躇道:“陈厂长问……昨天晚上的钱花到哪了,为什么最近花出去那么多……”

      “你怎么说的?”金召问。

      王三定丧眉搭眼的说:“还能怎么说,说花给燕好了呗,我让他等今天的报纸,看头条就明白了。”

      金召烦躁的掐了掐眉心:“这些报社一天天闲出屁,让他们多关注关注民生,冬天马上到了,白菜价格那么高老百姓还能不能吃上蔬菜,别什么都往上瞎写。”

      王三定站在桌边,没吱声。

      “还有什么事吗?”金召抬头看他。

      “……白菜的事……陈放还真提了,他说你要是还这么个花法儿,咱们就都吃不上过冬的白菜了……”

      金召烦的头疼,点着桌子问:“米行呢?纺织厂呢?子口税不是也有进账么?”

      “以前倒也还好,自从来了这个秦大帅,今天要剿匪借一点,明天救国再借一点,东借西借的,就不还了。”

      金召疲惫的揉了揉脸,问:“你累吗?”

      王三定摇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金召把敞着的几颗扣子系上,转身去拿挂在后面的大氅:“不累跟我找点外快去,有几个烟馆的和赌场该端了。”

      王三定来了精神,小跑着跟上去:“办完了去百乐门吧?燕好小姐说那镯子找着了……”

      尚一边白天睡得多,晚上就睡不着了,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蜘蛛女侠曼轻手轻脚的猫进来,熟练的把手伸向旁边放糕点的碟子里。

      “你这生活越来越像样了,条头糕都吃上了。”尚一曼吃的急,噎的直抻脖儿,就着茶壶给自己灌了几口水,“铁观音?”

      尚一边光着脚下床,把插销插好。

      “姑奶奶,你怎么又来啦?”

      尚一曼从怀里抽出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报纸,指着缝隙里那个圆溜溜的后脑勺问:“这是你吗?”

      尚一边弯腰,低头,就着昏黄的灯泡,从满版的大白菜里找到一张不大显眼的黑白照片,在金召身子后面的阴影里。

      “这你都认得出来?”

      尚一曼把最后一口条子糕咽下去,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你还想走来时的老路?是谁说的坦坦荡荡解释清楚好好过下半生的?”

      尚一边揉着脑袋躲到一边,尚一曼这才看见他满脸的伤,忙紧张的上前,从上到下的检查他:“怎么受伤了?他打你了?”

      尚一边摘下她掀开自己睡衣的手,把尚一曼推到椅子上坐好,说:“没有,这是我自己弄的,你看这个。”

      他转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蓝色的丝绒首饰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只胖嘟嘟的白玉鹅。

      “我跟人打了一架,从他那里赢了这个。”

      尚一曼只看了一眼就从那上面移开目光,问:“你说你跟人打架了?”

      “昂!”尚一边自豪的承认,“打赢了!”

      尚一曼抬手,又想打他脑袋,看见那一脸的伤后最终没下得去手。

      “你还学会跟人打架了,自己身子骨怎么样自己不知道吗?万一让人打出个好歹怎么办?我好不容易养活大的!”

      尚一边怔了一下,不知道心里忽然升起的那种轻飘飘美滋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不大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把首饰盒放到她手里:“你出去后,把这个送到大同胡同的田记当铺,给一个叫高荣达的人,他是那里的掌柜,长得面黄肌瘦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他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别认错人了,知道吗?”

      尚一曼说:“你跟我一起走吧,我看外边没人守着了,我托着你上去!”

      尚一边说:“不行,今天逃了,后半辈子还得接着逃,你相信我,我们已经说好了,这两天就把话说开!”

      尚一曼皱着眉看他,觉得一点也不保险,要能说开两年前就说开了,何必等到现在,可弟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条男士钻表和一只铃兰样式的胸针塞到她手里:“这些东西你拿走,找个远点的地方当了,钱你自己留点,寻个机会给阿土他们送过去点,别露面,放阿婆常用的那个笸箩里就行,免得再生事端。”

      尚一曼看着他,那种眼神特别复杂,尚一边看不明白,只觉得像在看一只自家养了多年的宠物狗突然会做饭了一样。

      尚一边把抽屉里的花生糖果一股脑装进尚一曼的口袋里,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往外边看了一眼:“趁金召还没回来,你赶紧走,以后别冒险进来了,如果有事你就去霞飞路29号那间白色的小洋楼找一个叫章泽的人,他会想办法来告诉我的,记住没?霞飞路29号白色小洋楼,章泽,长得跟我很像你不会认错的。”

      尚一曼愣了一下,尚一边也愣了一下,章泽跟自己长的很像,他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难怪看他的时候总觉得莫名的熟悉了。

      他把心头忽然涌上的奇怪念头驱逐出去,认真的看着尚一曼的眼睛:“记住了吗?重复一遍。”

      “记住了,霞飞路29号的白色小洋楼,长得跟你很像的张泽。”

      “嗯。”尚一边拍拍她脑袋顶说:“咱家的基因就是好,听一遍就记住了,走吧,我送你出去。”

      尚一曼被弟弟推着出了门:“这几天你一定那个要藏好了,保证我坦白的时候他就是发脾气也找不到你,知道吗?”

      “我觉得……”

      “你不要觉得,我更了解他。”

      “我觉得你是不想走。”

      尚一边一顿,推在她背上的手忽然就有点使不上力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尚一曼转身看着月光下的弟弟,“你是不是……”

      “不是!”尚一边打断她,尚一曼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胸口起伏起来,尚一边急忙用自己的袖子捂住她的口鼻安抚:“不要激动当心过呼吸!”

      尚一曼的下半张脸被他挡着,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尚一边不敢与她对视,眼神飘忽不定:“就算舍不得不是也很正常吗,出去了也不一定能吃顿饱饭,没什么呀……”

      “啪”的一声,尚一边被打的偏过脸去。

      “你是图他金家一顿饭的人吗?”

      尚一边垂着头,脸颊火辣辣的疼,他动了动唇,哑着声音说:“我是。”

      尚一曼的巴掌又扬了起来,尚一边下意识的缩脖子闭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却掩盖不住尚一曼粗重的呼吸声。

      “你还想走来时的老路,你亲眼看到我的报应的!”

      尚一边不说话,也不敢抬眼。

      “阿边,你知道爬山虎里根本没有蛇,蛇在你心里,你就这样放任不管,总有一天它会长成参天巨蟒,把你和你龌龊的欲 | 望全部吞吃入肚!”

      尚一边嘴唇轻轻蠕动,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我就赌这最后一次。”

      “赌什么?!”

      “赌他开枪的时候,是真的抬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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