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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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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彻底大亮,晴朗无风,日光被层层雪映射透出虚虚实实的幻影。
楝春抱了捧细柴,一深一浅的走在雪地里,一盏茶的路他愣是走了一炷香。
北屏山山顶终年冰雪覆盖,雪线下树林的边缘,有一圈的荆棘丛。冬日极冷,低处的草木和枯落的树枝早就被人砍的一干二净,只有这些荆棘丛因太过锋利很少有人来招惹。
葛爹以前也不砍荆棘丛,直到村长找上门,大意是葛爹身强体壮的不要和其他人抢那些好砍得柴。葛爹没有办法,只得去啃那难啃的骨头。
荆棘生的极黑,刺又长又利,层层交叉黑压压的一片,让人望而却步。
葛爹只能先把刺劈掉,再把杈捆一起,极其的费事,半天才能砍那么两三捆,还弄得身上都是伤。
楝春抱着一小捆这样的柴,葛小草可没有锻过体,皮肤嫩的和新长的似的,细细密密的伤口爬在小臂上,他还特意在脸上划了浅浅的一道。
天气冷,伤口处显得更加的红,渗出的血凝固,平添几分可怜。
更何况他还特意把冬衣又换回昨日的薄衣裳,袖口随着动作上移,露出冻得泛紫的小臂。
楝春就这样敲响了王大娘的房门。
王大娘应声开门,看见楝春的模样骇了一跳:“啊!小草!你怎么这副模样!”
她也算看着葛小草长大,看着这幅可怜样把柴火往棚里一扔就急忙拽他进屋,火急火燎地拿过大氅往凉透了的小身板上盖。
“这样冷的天,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门了!”王大娘给葛小草倒了杯热茶,葛小草双手接过,缩着身体贴着茶杯,热气腾腾的总算让脸色好看了些。
“王......王大娘,您别生气。”葛小草抖着嗓子开口。
“唉,你这孩子,我这哪里是生气。”王大娘摸摸了对方冻得冰凉的脸蛋。
“我怕您屋里柴不够,我就来给您送点。”葛小草睁着迷蒙的杏眼,又乖又可爱。
“会关心我这老太婆了,真不枉你病没好的时候我那么照顾你,等天好了,大娘带你去镇上买糖葫芦吃。”
葛小草高兴地嘿嘿笑了两声才开口:“大娘,天好冷啊,我娘说外面这些白花花的就叫雪,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咱们村以前也下过雪吗?”
王大娘转身往屋里的暖炉中填了块木头,道:“冬日才有雪,不知道今年怎么了,下月马上能入夏了,又来了场雪,看来今年不大太平啊。”
这些话对于葛小草来说有些太过复杂,只能懵懵地迎合着点点头,吹了吹手里的茶,向她的方向偏了偏,问:“大娘,咱们地里的庄稼会不会冻死啊?”
“呦,小大人的样子,还会关心地里的庄稼。”王大娘笑了。
“这不是我觉得爹娘太辛苦了嘛,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才种上,这又下了雪。唉,这样冷的天,爹娘还去镇上赵员外家里做工,好辛苦啊。”葛小草皱着脸,一脸的心疼。
“你爹娘去赵员外那?”王大娘问。
“是呀,是呀...他们急匆匆的就走了,我找不到厚衣服,就只能穿着昨天的。”葛小草腾出一只手把落下的大氅往上抓了抓,“大娘知道我爹娘去做什么活计吗?”
“这......我也不知道。”王大娘搓了搓手,“人家的事,我也不大清楚。”
“噢,这样啊,大娘,您是不是冷啊?”葛小草把杯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双手把王大娘的手拉在怀里揉了揉搓了搓,顿了顿,“都是我不好,这样好的大氅盖在我身上,大娘就冷了。”
葛小草跳下了小榻,动作间碰到了桌子,满盈茶水晃出来不少,他把大氅抖一抖围在了王大娘的脖子上。对方没反应过来似的,下意识的一躲。
大氅带来的温暖顷刻间就散失了,葛小草狠狠一抖,跟王大娘告了辞。
艳阳烈焰,淅淅沥沥的水从瓦片上滴落,平地上更是化的厉害,雪薄的地方已经裸露出来原有的模样,只留下一洼洼的水,厚的地方也是强弩之末,出现了很多细小的雪孔,只有没有阳光照射的阴影里,仍然有成堆的、泛着冷光的雪。
日光照在身上有明显的暖意,照不到的地方冷气游鱼般从缝隙钻进来,楝春有些撑不住了,他躲着坑洼,面上只有被冻僵的青紫,内心的波澜一丝一毫的没有表露出来,看上去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楝春推门回家,看不出任何异常,小心的关好门,一进自己的屋子就原形毕露,连滚带爬的钻进铺好的被窝。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暖融融,他没忍住喟叹一声,往里摸了摸,碰到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索性把它捞在怀里抱着。
体温渐渐回升上来,伤口变得酥酥麻麻,冻僵的身体也开始泛着捉不到挠不透的痒意。
还没回来?
他先前和那家伙的谈话可以说不欢而散,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冲动的性子,楝春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打听点底细,就像他欠了对方的钱一样,什么情绪都往脸上挂。
凤眼染上薄怒,直勾勾盯着他,这么生气又为什么要来找他。楝春玲珑心思转了又转,难不成真是自己忘了?
可哪有旧友重逢是故意卖破绽先打一架的。
更何况,对方的修为已算翘楚,已经可以成为一些门派的宗主和长老了,为什么要追在修真界耻辱的后面呢?又是怎么知道他回来的呢?
所以,他的重生是人为的。
那么对方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黑手还是爪牙呢?
可又如果对方真的图谋不轨,大可低调行事,如今这么招摇反而清清白白。
葛娘叫他小树真是叫对了,真像个木头,不管楝春怎么问,对方都阴沉着脸不开口,和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一样,暗藏委屈,与初见面的冷峻沉默简直天南地北。
对方最后才不情不愿的吐出来三个字,楝春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人没跑没影了,才意识到,说的是名字。
他叫陆听岚。
听岚,确实有点不同的感觉。可中间不仅隔了二十年,更隔了一场生死,那点子熟悉轻的仿若香上青烟,呼吸间就消失不见。
算了,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走一步算一步,对方明面上没有什么敌意,能离开最好,他要跟着,那就让他跟。
他楝春不至于被这吓得寝食难安,一旦这个听岚表现出任何异状,他绝不会心软。
“咔哒——”
后窗被推开,一个黑影翻了进来,落了一地的碎雪。
楝春起身把怀里的汤婆子扔过去。
俩人都没灵力傍身,跟凡人差不了多少。
对方接过,站在墙边,确定安全才朝楝春走过去。
“怎么说?”楝春问。俩人不能坐以待毙,对方虽然有伤,但仍旧身手矫健,向外探查的任务就落在他的身上。
“以白毛村为中心的十公里内都存在天象异常。”对方开口,把身上的黑衣服换成以往的装束。
“十公里?”楝春皱眉,“十里以外的地方没有?”
“没有。”陆听岚摇头,“一个地方例外。”
“镇上?”楝春若有所思。
“对。”陆听岚点头,“镇上在白毛村东边的五里,雪在中间就不见了。”
“镇上没有,那么爹娘要去帮那个赵员外做什么呢?”他原先以为最好的情况就是他爹娘看下雪了为了讨好赵员外,就去给他们家帮忙,既然镇上没有落雪那就只剩最坏的情况了,“这场雪的作用,就是一个信号。”
“很有可能。”陆听岚在床边坐下,把汤婆子又递给楝春,“还有两件事。”
楝春与他对视。
镇上与平常没有什么异状,陆听岚隐好踪迹去了茶馆这种消息最为流通的地方,百姓对于两公里外白毛村五月飞雪毫不知情,他就开始往西走,“白毛村西边有十户人家消失了。不仅如此,白毛村向西十五公里左右还有一个村存在过的遗迹。”
“消失了?”楝春眉越蹙越深,“还有遗迹?”
“没错,整个村被黄沙掩盖,只有一个地方漏出了一角屋檐,看样子意外发生有五六年了。”
“白毛村看起来不像是最近几年才建起来的。”楝春心思流转,“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那一整个村都被盖在了下面,没有人逃出来。”
“不止如此,那个村往西四五里左右,也有断壁残垣。”陆听岚轻功很好,把附近都摸了个透,“那个地方曾经可能比东边的城镇更繁华,更远的地方我没去,不过我猜,以前北荒外一定没有这么荒凉,或者说应该是相当热闹。”
“和北荒有关吗?”北荒内在楝春的印象里只是寒风肆虐格外的荒凉,没听说有这么妖邪的能力。
“近二十年关于北荒,我得到的只有一件事。”陆听岚垂下眼,声音越发的轻。
楝春被牵动,也轻声问:“什么?”
陆听岚缓缓抬头,注视着楝春,开口:“你......之后,天地间戾气失控了,青栖仙尊在北荒立了个结界,把它们封印在了北荒。”
“结界有松动吗?”应该不会,青栖仙尊在楝春前世就已经是第一人了,他的结界不会在短短二十年就开始松动。
果然,陆听岚摇头,“你那边怎么样?”
陆听岚带回来的信息非常的关键,前提是这些都是真的。楝春不想全然信任,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对方那句“我站在你这边”的份量太重,一点点的把他升起的怀疑给按了下去。
楝春在脑中纠结,把自己的退路想了一遍才发现,他完全不用束手束脚,他和陆听岚不一样,他死过一遍,又是被动重生,完全没有必要疑神疑鬼。最坏不过就是一个死,而他,不怕了。
楝春咧嘴一笑,迷蒙的杏眼也变得锐利,冲淡了他面相上的温和柔弱,少年锋芒毕露,开口:“我这边非常简单,王大娘不是王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