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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无声的授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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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地形图之后,宇文渊来藏书阁的频率似乎隐秘地增加了。他依旧沉默寡言,但停留在清玉玲整理区域附近的时间变长了。他不再仅仅阅读史书兵法典籍,开始有意无意地翻阅一些吏治考核、财税记录的枯燥文书。
清玉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她依旧保持着她那非人的平静,但在宇文渊对着某份关于地方郡守年度考绩的记录皱眉时,她会如同自言自语般,平静地陈述相关的典章制度。
“《大胤会典》载,四品以下官员考绩,由吏部考功司初核,御史台复核。然摄政王主政后,增设‘内书房用印’一环。”她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他听见,内容却直指核心——权力的转移与制度的微妙变更。
宇文渊执卷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但清玉玲能感觉到他听进去了。
又一日,他翻阅前朝某次平定藩王叛乱的记录,对其中一处关键的兵力调动感到困惑。清玉玲在擦拭旁边的书架,语气平稳地补充:“实录未载,然野史《北征杂录》提及,当时主帅密令,许叛军一部佯降,实则诱敌深入,方成合围之势。”
她提供的并非主观判断,而是被主流记载忽略的“客观信息”或“另一种可能性”。这种纯粹基于事实和逻辑的“帮助”,对于急需扩充认知、却又无人可信的宇文渊而言,如同在迷雾中递来的零星路标。
他开始在确保无人监听时,提出一些更具体的问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试探。
“……若朝臣结党,其势已成,当如何?”他问,目光紧盯着书卷,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清玉玲整理着手中的书简,如同在回答一个学术问题:“根据史例,可分而化之,或培植新势以作制衡,或静待其内部生变。核心在于,找到其势力网络中,最脆弱或最具野心的连接点。”
她没有给出道德评判,只提供基于历史经验的策略分析。这种剥离了情感与立场的“知识”,对于身处黑暗丛林、急需生存法则的宇文渊而言,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小零记录:【目标开始主动寻求权谋策略。宿主提供的‘纯粹知识’正逐渐填补其认知空白,并塑造其应对问题的思维模式。观察其如何运用这些‘工具’。】
一次,宇文渊提及摄政王宇文护最近大力提拔的一位寒门官员,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困惑,似乎不解为何王叔要重用此等“幸进之徒”。
清玉玲平静地回答:“寒门骤贵,根基浅薄,其荣辱皆系于上官。用之为爪牙,可避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之扰。然,亦需防其反噬,或尾大不掉。”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基于逻辑的推断:“此人出身河西,与当前掌枢密的河东柳氏,或有地域之隙。”
宇文渊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不再仅仅将清玉玲视为一个古怪的女史,而是一个……有用的,并且暂时看来“安全”的信息源与策略库。她不像那些试图向他投诚、各有盘算的零星官员,她无所求,只提供“事实”与“分析”。
这种关系很奇特。他是君,她是仆。但他向她请教,她予他“知识”。没有师徒之名,却有授受之实。在这冰冷的宫廷中,这或许是唯一一段不掺杂明显利益交换的联结,尽管这联结的根基,是清玉玲那无法理解的“纯粹”与小零冷酷的“实验”。
宇文渊的成长是迅速的。他眼中的沉寂渐渐被一种内敛的锐利所取代。他依然在摄政王和冯谨面前扮演着温顺无知的模样,但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那紧握的拳头上,青筋不再仅仅是因为愤怒,更开始蕴含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清玉玲观察着这一切,如同观察一株在阴影中顽强生长的植物。她提供了水分和养分(知识与策略),至于这植物最终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是仁德的明君,还是隐藏得更深的毒棘——正是她和她的系统,所要等待和验证的答案。权力的课程,仍在无声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