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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节|雪地事故 ...

  •   第十九节|雪地事故

      风卷雪起,天地皆白。

      他跌入雪谷的瞬间,我喊出的名字——比任何台词都真。

      雪场临时封了半面坡,红蓝警戒旗一路插到风口。

      A、B两机蹲在坡腰,C机起无人机,D机守在下槽收尾。

      场记板上写着:47-夜-雪地-突围—三连镜。

      风像看不见的助手,从山脊持续地推,吹得旗子整齐朝一边倒。

      武术指导把口令讲到每个人都能倒背:「第一颗,岐曜下切,右侧跨冰脊;第二颗,对手追近;第三颗,他回身把人推开,自身假掉半个身位,停在雪脊上,不落槽。」

      他盯着我们:「假掉是假,命比戏重要。风大就拖。」

      江舟戴着耳机,来回看我们的站位:「我要真,但不要硬撑的真。记住彼此的呼吸。」

      他说完,视线从我移到岐曜。我们隔着风对上眼,一秒,不长,却像把某种默契交给对方。

      我站在坡腰红点,戏服里塞了最薄的保暖层,指尖被冷到发木。

      岐曜在上坡位,黑甲衣外套着绳圈,左肩贴着固定贴布,袖口被风略略掀起一角。

      他抬手试风,手指在空气里停了半寸,「往东北偏二。」

      武指看了旗子一眼:「等半分钟。」

      「各组注意——三、二、一,走!」

      第一颗。

      我提剑下切,脚尖找住硬雪点,重心贴地。风把呼吸切得很碎,像在齿间磨。

      他从上位踩着我的浅印追来,速度控制得漂亮,靴沿擦过B机镜头一寸的雪,细碎地炸开。

      耳机里江舟的声音稳:「好,第二颗走。」

      第二颗。

      对手追近,我回身,剑锋与他手臂擦出火花——其实只是打在金属道具上的补光。

      我们对眼一秒。那一秒里,我本该说出台词,他却先抬了抬下巴,像在说「看我」。

      我照做,把台词吞回去,换成呼吸。

      第三颗。

      我出手,他按排练的走位把我推向安全线,自己顺势假掉,后撤半步,右脚外刃卡在雪脊上方——照理说,绳圈在肩背吃力,他就稳住了。

      可风在那一秒忽然上蹿。

      前半坡有一段旧雪面,被新雪覆了一层薄薄的壳,像给冰换了皮。

      他外刃一落,那层壳「喀」地碎了,裂纹以他靴底为中心向外扩。

      他的瞳孔黑得一下,重心往后空了一拍。绳圈受力来得晚,扣点晃了——不是断,是晃;可在坡上,晃就够要命。

      「绳!」武指在对讲机里炸出一声。

      无人机镜头往下一压,画面里黑甲的人影向左下滑去,像被白色吞进一个斜斜的口。

      我脑子里那根线断了。

      喊出口的不再是角色名。我听见自己在风里用最本能的声音叫:「——岐曜!」
      声音被风撕开,却像在雪面上炸了一下。

      我往下扑,手心抓到的只有雪,冻得一瞬没有知觉。

      B机摄影抱机追了两步也滑了半米,对讲机一起噼啪乱叫:「副绳掉点!下槽别追!」

      江舟的声音压住所有人:「医护、救援就位!其他人原地!望川——站住!」

      我没站住。坡比看上去更陡,两步就变成滑。

      有人从侧面锁住我的腰,把我拽回警戒带里,膝盖砸到硬雪,痛得眼前一黑。

      是武指。他把我按稳,嗓子破了音:「你下去就是两个人!」

      我喉咙里只剩一个音节:「他——」

      下槽的D机画面传回:岐曜在人工雪和天然雪交界处翻滚,最后卡在一个浅坳里,身侧积了一撮碎雪。还好,不是深槽。

      救援组从侧坡绕下,打冰锥、抛安全绳,两个人一前一后靠近。

      风更硬,雪像被搅动的水,从四面八方涌。

      我五指扣紧警戒带,指节泛白。脑子里只剩一个节拍在敲:呼吸。再呼吸。
      对讲机里传来:「他有意识!在动!」

      画面中,岐曜在雪里轻轻挣了一下,右臂抬不起来。救援队朝他吼「别动!」护颈、固定、调整体位,一套动作熟得像排练一千遍。

      我想冲下去,武指拽得更紧:「你别添乱!」

      我吸了口冷风,像被冰水兜头浇了一次,脑子短暂清明。

      「我说台词。」我对武指说。

      他一愣,「什么?」

      我盯着下坡那一点黑,对着风,照戏里喊:「你回来!」

      风把字全打碎,可我知道,声音够——不必听清。

      救援把他从雪坳拉到雪橇板上,绑稳,往侧坡拖。

      他头偏了一点,护颈把动作限制到最小,眼睛却在雪雾里睁开又阖。

      那可能不是朝我看,可我心脏像被细针刺了一下。

      坡脚下,临时保暖棚被撑起来,透明棚布像一颗鼓起的气泡。

      我被允许到两米外。

      里面两名医护利落地初检:「意识模糊,右肩旧伤受力反应明显,暂无开放性创口。血氧九二,心率偏快。」

      氧气罩扣到他脸上,白雾在罩内轻轻起伏。

      我把手掌贴在棚布上,隔着这层薄膜,像要把人按住。

      「望川。」江舟站在我身后,声音压得很低,「冷静。」

      我咬紧后槽牙,嗓子像塞满了沙。

      医护叫他的名字:「林岐曜?能听见吗?眼睛看我一下——别动。」

      他没说话,胸口在保暖毯下起伏不匀。

      我忽然想起昨晚茶室那句:「你在演,还是在活?」

      当时我答不出。现在我知道,活,只有这种时候才是存在。

      保暖棚拉开一条缝,救援要把他转上雪地摩托。

      我忍不住向前,医护回头看我一眼,没有喝斥,只道:「别说话——给他一个声音就行。」

      「声音?」我怔住。

      「熟悉的声音能稳心率。」他只剩程序,「别靠近。」

      我不确定自己点没点头。

      下一秒,我已经在唱。

      不是写过的副歌,不是被审过的OST。

      是那天在录音棚里,一直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在他目光里找到了起音的那支旋律——我把音量压到只让风听见:「……有风停在谁的肩,有雪落进谁的眼。

      这一城的沉默里,只有你还没走远——」

      每一个字都唱得慢,像把针脚一针一针缝回去。

      心率监测滴答声从紊乱变得匀一点。

      医护调了氧流,另一人把他右小臂抬高固定,防止血流积在旧伤位置。

      罩子里,他的睫毛颤了一下。

      江舟站在斜后,不说话。

      风从棚布边掠过,带走我的尾音。

      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嗓子里那一点稳就碎了。

      「上车!」救援喊。

      雪地摩托拖着雪橇,医护一手扶他肩,一手按护颈,从坡脚绕出去。

      我跟到安全线之外,脚一软,差点跪下。

      武指把我往上一提,骂出一句:「站稳!」

      他骂完又低声:「你刚才那一嗓子,把我都吓回神了。」

      雪橇穿过白雾的那瞬,他像有意识地偏了一点头。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

      我看不清他表情,只看见罩子反的光,像远远一盏没熄的灯。

      医疗车停在山脚,棚外的风更硬。

      担架上车,门半开着,冷气团排出去一大口白雾。

      我跟上前,指尖刚碰到车门,就被医护拦住:「家属或经纪人跟车。」

      林致从雪雾里冒出来,脸冻得通红:「我、我跟!」他把证件塞到医护手里,又回头朝我:「望川你——」

      「我留下。」我深吸气,嗓子哑得像砂纸,「你帮我看着他。」

      林致用力点头。车门带着冷风合上,窗上掀起一层薄霜。

      警示灯在雪雾里转,像一个不停旋的信号。

      两秒后,声音才追上光,沿山路跌下去。

      我觉得自己被抽空。

      江舟把我拉进避风的工作帐篷,眼睛还盯着山路线:「你嗓子哑了。」

      我费力笑了一下:「导演,我刚才……不该往下冲。」

      他嗯了一声:「是。但你喊得好。」

      我抬眼。

      他没看我,只拉了下围脖:「那一声是真。真比戏重要。」

      那句话像在胸腔里落了一脚,扬起一阵灰,眼眶一下烫起来。

      武指在外头清点器材,嘴里还在骂副绳的松扣。

      器材师把那个扣环和绳圈递给江舟看。江舟盯了两秒,收了回去:「留样,事故报告写最实在的版本。」

      他看我:「回去,嗓子处理一下。今晚不要上网。公关通稿我来压。」

      我点头,却没动。

      风停了,空气像忽然把所有声音收干,只剩呼吸:我的、他的、沿山路远去那辆车的。

      三种节拍不在同一条线上,却在我脑子里叠成一种——紧、乱,还活着。
      回到剧组公寓,公共客厅灯全亮。

      林悦站在一旁,用她那种公事模式的语气在讲电话:「是,我这边先帮忙转通告。岐曜的部分,麻烦他经纪那边直接联络医院急诊。」

      她停了一拍,又转向我:「你先别说话,喝点水。」

      林致从外头跑进来,气还没顺过来:「急诊那边我在跟医生沟通,影像优先。
      医生说要先查关节和韧带,今晚先留观,明早再复查。」

      他把护理单压在桌上,又看我一眼,「人醒醒睡睡,疼得挺厉害,但有反应。」

      林悦接过话,低声说:「辛苦了,你去赶紧休息,我在这陪望川。」

      林致点点头,往门外退去。

      她转过来,把一杯温水递给我:「先坐下。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我接过杯子,手还在抖。

      「林致跟车,到了就回报。」她说。

      我「嗯」。

      「你别发任何东西。今晚就一句:拍摄中发生意外,演职人员已送医观察,感谢关心,请勿传谣。」

      我抬头看她,觉得她像一道墙,挡住了外面所有风。

      「他不喜欢谎话。」我哑着嗓子。

      「这不是谎话。」她答,「是最接近事实且能保护你们的版本。」

      房务阿姨推着小车进来,例行问:「毛巾要换吗?」

      「要,麻烦。」林悦去拿新的。我对阿姨点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阿姨换好离开,门又轻轻合上,只剩加湿器在角落吐雾。

      手机震了一下,是一个红色点在地图上挪动——定位分享,是林致。

      接着一条讯息:【已到急诊。他有反应,疼痛评分6。先拍X光和超音波,CT排队中。】我盯着那行字,想了很久,才回了两个字:收到。

      「去洗个脸。」林悦把一包蒸喉片塞到我手里,又把加湿器推近:「先把自己照顾了。」

      我走到洗手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被风吹得发红。

      冷水扑上去,手心立刻麻掉。我想起坡上的雪——冷、干、狠,不问理由。
      回到客厅,窗外飘起更细的雪。

      我把录音笔从口袋里摸出来,按下红点,对着空气把坡脚那段旋律重新哼了一遍。

      声音不稳,却比任何时候都真。

      尾音后我留了一个很长的空拍,像替一个还在路上的人留座。

      红点一闪一灭,像远处雪雾里转的警示灯。

      电梯「叮」了一声,林致推门进来,脸上的红还没退:「X光没有骨折,右肩关节有拉扯,旧伤区域肿得快。医生先镇痛,还在排CT。人醒醒睡睡。」

      我的膝盖一软,幸好旁边有椅背。

      他把一张护理纸条拍到我手心:「今晚观察,按时冰敷。」

      我盯着那几个字,觉得它们比雪还冷,却把心里那团乱火压下去一点。

      「他问你怎么样。」林致忽然补了一句。

      我怔住:「他问我?」

      「嗯。他没出声,用眼神示意的。」

      我想笑,又笑不出来:「跟他说,我在。」

      林致点头,退到走廊去打电话。林悦把一杯姜茶推到我面前:「喝。」

      姜辣从舌根漫上来的那一瞬,嗓子终于热了半寸。

      窗外的雪把整条街的声音都吞了。

      我把喉咙贴近杯沿,低低把那句补完:「——只有你,还没走远。」

      就这样。

      风会停,雪会积。

      医院晚一点会回CT报告。

      我们今天的戏收不成尾,明天还要补。可是此刻我知道,第二部真正的转折已经落下——不在镜头里,在我们呼吸的同一个拍子上。

      我收起录音笔,对自己说:活着。

      等他回来,我把这首歌唱完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节|雪地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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