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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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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得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偃旗息鼓,三条敌船都被士兵占据,无一人逃出,几个跳入湖中的也被一箭射下。
身中数刀的周汉吉试图跳水逃生,被士兵从水里抓出来,押送到了萧不微所在的主船上。这个年轻的匪首在看到圈椅上坐着的那个小人时,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呼,挣扎着站了起来。
萧不微就很好奇地问,“你认识我?”
虽然自从到了这里,几乎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先惊讶一番,才愿意好好地跟她说正事,但这个匪首的惊讶类型显然不同,似乎还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周汉吉愤怒地瞪着她。
长城县萧家的孤女,寨子里谁能不知呢?要不是萧家的部曲把他的兄弟都杀了,寨子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而且,他的亲弟弟就死在了田庄。
回来的那几个吓坏了的喽啰逢人便说,萧家小娘子鬼祟上身,杀人如麻。他当然是不信的,为此他还偷偷上岸看过,见到萧小娘子蹲在田垄边,细声细语地跟农人讲话。
放屁!这么一个孱弱瘦小的小女童怎么可能会拿刀杀人呢!都是为自己的失败找的借口,他回去就把那几个传谣的喽啰叫来臭骂了一顿!
被俘虏的时候,他还在想会是哪个大官派兵来剿他们。湖州刺史?那就是个怂包,没这个胆量。镇海军节度使周宝?他根本不管事情的,他手底下的几个大将倒是有可能……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几艘艨艟、上百个兵卒的头领,居然是一个幼小的女童,还是他们差点攻破的萧家的幼女。
萧不微先是赞赏了他一句,“你倒是很勇武!”
周汉吉把头一伸,“小的技不如人,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不急。”萧不微摇了摇头,“你先讲讲岛上的布防情况吧。”
“士可杀不可辱!”周汉吉瞪大了眼睛,“我绝不会背叛弟兄们。”
穿着全套盔甲的护苗军头领露出了难得的孩子气,站起了身,胸前的银色亮片快闪瞎了他的眼。
她说,“哦,没事,韩齐,你带他下去吧。”
刚被俘虏的周汉吉就这么莫名奇妙又被带了下去,随后更加莫名其妙地绑在了自己船的桅杆前。
原本属于他的三条船陆续被士兵塞满,洗刷掉血迹,那些士兵套上了原本尸体上的破衣裳,将锋利的兵器藏在看不见的夹角处。
周汉吉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心慌不已,但对方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架锅做起了饭。
日头渐渐西沉,水天相接处霞光漫天,鸥鹭掠过清凌凌的湖面。
弥漫的肉香暂时掩盖住了刺鼻的血腥味,旁边守着他的士兵暂时放下了刀,端起那碗浓油赤酱的炖肉盖浇饭,呼啦呼啦地吃了起来。
周汉吉这些天本来就没吃饱过,此时又痛又饿,被香味一勾什么馋虫都跑出来了,偷偷摸摸地探头看他的碗里的菜。守兵发现了他的动作,得意地笑,“羡慕吧!”
周汉吉舔了舔嘴唇,“我虽被俘虏,那也是一寨首领,难道就连一口吃的也没有吗?”
“这可是女郎为了犒赏护苗军第一次出征,特意让长安带来的皇宫御厨烧的御膳。你一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吃?”士兵一下子就生气了,端着碗远离,连香味都不让他闻。
“什么御膳?”周汉吉在汉中的时候倒也听说过什么御赐、御宝、御座,怎么也想不到在湖州一个小小的太湖里,几艘平平无奇的船上,还能有一大群士兵吃上了御膳。
真能瞎编!周汉吉撇了撇嘴。
不过这肉是真香啊……
没有人给他食物,他就这么忍饥挨饿,一直捱到了晚上。
弦月高挂天空,湖面上飘起了淡淡的白雾。漆黑的夜色中,只有几点火光在风中摇晃。船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扬帆起航,悄无声息地朝匍匐在湖心深处的岛屿游去。
周汉吉被解开了手,只留有脚上的绳子,不知何时,女郎站在了他的旁边,露出白色的银牙,“待会我站在你后面,你挡住我。”
周汉吉扭开身体,女郎拿刀背拍了拍他的背,语气很是平静,“你很想死吗?”
周汉吉当然不想死,他的兄弟姐妹、父母亲戚不是死在了战场上,就是死在了屠城时,他为了不吃人、不被人吃,带着仅剩的一个弟弟从汉中逃过来,一路人烟断绝,荆榛蔽野,他为了存活落草为寇,劫掠杀人,用尽一切力气活着,他活得那样辛苦都要活,现在自然也不想死。
水深潺潺,远处的河滩上燃烧着篝火,贼寨灯火稀疏。船只渐渐靠近码头,哨塔上冒出两个人头,警惕地喊:“是三当家的回来了吗?”
周汉吉很想示警大喊一声“敌袭——”,但女郎的刀架在了他的腰间,他就说不出来了,只好粗声粗气地说:“是我。”
“大当家久不见三当家的,还以为三当家的遇险了呢,三当家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两个小喽啰知道三当家一早带人出去劫商船了,这次回来一定带了不少财物,很兴奋地下了哨塔,搬开了鹿角,迎了上来。
船只停靠在浅滩上,一个喽啰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船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这么久了,都没有人下来,也没人说话。
“三当家?”
小喽啰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个清楚,突然“噗噗”两声,从黑暗中飞出两支箭,一支射中了他胸口,另一支射向了站在他身后的同伴,两人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倒下了。
萧不微等了一会儿,见营寨内没有动静才松了一口气,让士兵把周汉吉重新带下去,吩咐,“向后面的船传讯吧,可以登陆了。”
安全讯号是在船头挂上红灯笼,明灭三次。
后面的艨艟收到消息,纷纷点起火把,从黑暗中显露出庞大的身形,一支支队伍沉默地下了船,涉水上岸在滩头集结。
滚滚波涛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披甲的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如漆黑的潮水般缓缓向主寨的大门蔓延。
湖水接连不断地撞击礁石,溅起白色的泡沫,后半夜的风越来越大,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乱响,钟季文睡得本来就不安稳,昏昏沉沉到后半夜才睡着,被这声音惊醒,彻底没了睡意。
他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桌上的茶壶,想要给自己倒杯茶水润润喉,但壶里空空如也。
“来人,给我烧壶茶来!”钟季文打开门喊。
他的命令被漆黑的天色吞没,没有得到回应,院子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火把在燃烧,连个人影都不见。
钟季文涌起了怒火,近日寨子里怨声载道,人人都有满肚子牢骚,满肚子怨言,现在居然连个守夜的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防卫如此懈怠,要是有人趁夜袭营,岂不是要被敌方蒙杀在睡梦中!
钟季文深恨自己总爱杞人忧天,但老天似乎格外垂爱又格外憎恶他,让他最不想实现的预想实现了。
他的眼前突然冒出了一簇火光,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眼花了,但那簇火光烧得越来越旺,渐渐连成一片。
“敌袭——有敌袭——!”
急促的刁斗声如骤雨般敲响,整个营寨瞬间像被捅了的马蜂窝,陷入了混乱!到处都是惊呼声、咒骂声、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的碰撞声。
贼匪们从梦中惊醒,来不及穿上外衣,拿起床头的武器就往外跑,只穿着一件单衣,在腊月的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东西两侧火光冲天而起,将夜空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一蓬蓬火箭如同逆飞的流星,划破黑暗,射向寨墙的栅栏。
“杀——!”
寨门被轰然撞开,一群身穿黑甲的士兵冲进来,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一个个圆形阵型碾压而来,将挡在前方的敌人一个个碾碎踩在脚下。
士兵士气高涨,胆气惊人,面对乌压压而来的敌人,他们试图用藤牌挡、用刀砍、用削尖了的木棍戳,甚至用身体撞,但这些手段就像是拿着小孩子的玩具对上巨人的身躯,怎么也撞不开撼不动。
防线不断被冲散击穿,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贼匪惊恐不已,瞬间丧失了作战的勇气,哭着喊着四散奔逃,互相践踏,甚至将刀剑捅向了后方阻拦自己逃避的同袍。
“快逃啊——”
钟季文披头散发地冲出院子,拔出长剑,在溃散的人群中无助地呐喊,“拿起武器!随我杀敌!逃者斩——”
风声尖啸,烟雾遮云蔽日,没有人理会他,赶来护卫在他身边的亲信劝道:“营寨已被攻破,大当家快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后山有小路可到码头……”
钟季文带着三四亲信,慌不择路地快从后山小径逃出。后山有一处隐蔽码头停着几只小船,只要能逃入太湖,湖面广阔定能安然脱身。
钟季文侥幸地想,但等他跑到码头,湖滩上哪还见得到一只船,水面上连块栅板都没有。
湖面陡然亮起火光,角鼓声响,一艘艨艟缓缓而来,钟季文瘫跪在地,涕泪长呼,“天要亡我啊!”
这是萧不微率领的第一场战斗,对于一个决心在历史上留下自己足迹的人来说,任何一个开始都是非同小可的,虽然只是打一个不足百人的山寨,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有了非胜不可的理由。
不仅如此,还得赢得漂亮!赢得光荣!
步子已经迈了出去,就无法收回来。若成,一切会很好办,若败,虽然她不太可能就此身死道消,但那可能面临着军心不稳、威严下滑等诸多问题……
为了保证绝对的胜利,开战前,萧不微制定了详细到吹毛求疵的战术,哪队发射火箭、擂鼓呐喊佯动惑敌,哪队主攻奇袭破寨歼敌,哪队预备阻援堵截逃敌,每一队都有三套以上的预案,敌营提前示警要如何?士兵怯战溃逃该如何?贼匪人数预估错误该如何……
幸好,一切比他预想中的顺利多了。
萧不微站在横尸满地的寨前广场上,呼出了今天最放松的一口气。
天色渐渐开始亮起,晨光照亮了西山岛上的一片狼藉。
战斗早在后半夜就已经结束,之后一直到天明的这段时间,士兵们都在追捕四散而逃的贼匪,将投降的贼匪驱赶到一起关押,清点伤亡情况、并辨别哪些是贼匪、哪些是从外面抢出来的可怜人,鉴于许多贼匪想要冒充良民脱罪,这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林林总总的事情忙下来,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萧不微坐在大当家的座椅上吃过了简单的早午饭,战报才被赵霆送到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