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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在路上 (四) ...


  •   方修士面色潮红,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轻嘘口气,恳切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笑我方言夏自诩不凡,如今才知何为高山仰止。”说罢郑重一揖。
      我颔首回礼:“不敢。”随手挥过,舱内舱外光华顿散,星云再度闭合,星灵鱼儿重又归隐其中,依旧嬉戏追逐活泼自在;银环间赤色也缓缓退去,回复到清冷幽深之态,落入其主人手中。
      适才虚火焚天,银光冲宇的景象,仿佛不过南柯一梦。
      然而舱内情景与之前却大不相同,如同烧开了水一般喧闹非常,诸修喧哗雀跃,欢笑呼喊感叹击掌之声此起彼伏,惹得身边面具客轻轻一笑,隔了银面具他神色难以看清,只见一双眼眸映满星云幽光。
      我向簇拥而过的众人抱拳,朗声笑道:“多谢各位捧场。”
      方言夏脸上惊容消去,笑叹道:“哎呀,这下我不知欠了道友多少灵石。”说着目光朝周围一转。舟上旅客修为各异,却大多老道知机,见状虽有恋恋,还是朝我等纷纷拱手,各自散去。
      方言夏见四周人去,伸指划出一道隔音障,见到那面具客站在我身边,还以为是同伴,略一踌躇,还是将他也划了进来,待方寸之地再无他音,拱手道:“道兄好本事,我心服口服。只是不瞒道兄,这次赌注太大,我身上灵石不足,待回转琅琅天后再付剩下一半如何?”
      果然是琅琅天。
      我摆手道:“这倒不必。在下臻斓李平,暂代飞舟上的灵植夫一职。”说着将随船玉牌递了过去。
      方言夏面露愕然,显然没想到聚鸿舟上的灵植夫还有这种本事,我见她眸光渐深,估计开始脑补什么扫地僧之类的故事,赶紧道:“不瞒道友,在下打理灵植园时遇到一点小麻烦,需要补足日月星辉,道友此环刚好可助一臂之力,适才有此唐突之举。不知道友可否将此灵器暂借我两个时辰,适才灵石种种,自然一笔勾销。”
      她没有想到会有此议,目光落上手中银环,犹豫道:“可……”
      我见她好像有点舍不得,速速加码诱之:“若是道友觉得吃亏,在下可以送些烈日心草。”——听说琅琅天终年阴雨连绵,各门各派都特别喜欢名字里带什么阳,带什么炽的花草树木,她也应该不例外吧?
      方言夏闻言失笑,摇头道:“李道友哪里话来?是我觉得如此你未免太吃亏。这许多灵石只换得两个时辰的银环。但凡我在此舟之上,若道友需要大可尽情拿这法环去用。”
      她这般豪气,令我好感顿生,哂道:“多谢道友。两个时辰足够,到时自会完璧归赵。”说罢自她手中接过银环,又冲两人拱手,推开隔音障,从一位符修那里买了符纸与笔墨,方重回灵植园。

      我在园圃中一处角落里坐下,忽觉胸口毛酥酥的,却是小胖蜂不老实,在里面不住钻来钻去,然而溟鲸之息尚在天袖囊内,自不能将它就这般丢进去,将其掏出放入霜洗草间,看到它咕蛹咕蛹的压趴一根新苗,给自己做了个窝趴下,不由一乐,随后将银环,符纸,毛笔与朱砂一字排开,思索稍顷,转头望向窗外点点辉光。
      日月星辉虽浩瀚无尽,却不能星灵鱼这般可用银环兜取。鱼儿是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道规生灵,只需顺着灵息便可将其圈住收束;而日月星辉则无质无定,银环纵可暂时圈起汇聚,却不能真正约束,更遑论捕捉。
      若是半年之前,或许我对此亦束手无策,然而索真墟一行后,形势却已大大不同,如今已有对策。

      不错,正是那些镇压溟鲸的玄华古符!

      溟鲸,溟也,天地同生,与日月星辉共源。玄华古符既镇得住溟鲸,自然也可收集日月星辉。
      当初索真墟内,纪尘泽将百字符箓一一解释教授时,我曾赌咒发誓出去就一字不拉全部忘掉,不过一时事多,暂且没顾得上,等要离开风华之时本预践约,不意忽然收到他一封手书,道是虚海种种还望铭记在心,莫失莫忘;符箓等等若与李君有所裨益,大可自行启用云云。
      我将这封荒唐书信丢到一边,既略去什么铭记在心莫失莫忘的胡言乱语,自然也就没空特地祭咒去忘掉符箓,本来以为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想不到阴差阳错的,今时今地居然派上了用场。
      现下既想起符箓,也就不由将纪尘泽的名字翻出来掂了一掂。
      也不知道这家伙如今怎么样了,跟申方瞳定亲没有?不会多此一举的给岳襄送请柬吧?
      这俩人加起来一百个心眼,一千个鬼胎,以后可有意思了。
      我摇摇头,将这些杂念悉数抛开,微微仰起头,目视天棚,玄华古符一百三十六字,逐一自心中流过,待“捕”字掠过时,心中大亮——就它了!

      和炼丹锻器一般,对符箓我从没下过什么功夫,只能算勉强够用。玄华古符又过于阴奥玄幽,恐怕仓促难成。我思索片刻,还是先下笔试试再说,当下取过一张符纸,以却邪镇之,摘下了凤吟草的一角,又掬起点灵井水,在其中倒入朱砂轻轻掺匀,但见碧底红心,灼目生光。
      我将毛笔蘸满朱砂,闭眼思索少许,在神识中将那个“捕”字牢牢定住,左手探前,以指代笔,徐徐描摹其轮廓,右手同时提笔,与左手动作一般无二,落下笔锋。
      第一笔横写下,符纸轻轻嗡鸣;第二笔乃是竖钩,笔尖裂开线璀璨银光,而后一撇,星辉盈盈,牵引而落……
      我心神合一,将要写下一横之际,左手处忽有莫大阻力挡来,提笔的右手亦同时僵硬难言,朱砂在笔毫间结成赤珠,凝而不落,我知道此势已断,难以勉强,当下撤回左手,右手笔锋则任其自行,顷刻间笔走龙蛇,一个“抚”字飘于符纸之上,其字轻灵如羽,渺然难言。
      我微微摇头,遂将一道气机灌注其中,符纸一瞬燃亮,其中朱墨如火,那个抚字若生双翅,自符纸间飘然而起,晓风徐来,它又化为数十雪白丝羽,或潜入草木之间,或隐没灵壤之内,润物无声。
      灵植园内本因灵机疯涌,花草竞升而颇有燥热,而缕缕轻羽浮过,似柔荑悄然抚过众生,灵机为之井然一清,打盹的小峰舒服得脚都勾了起来。
      我目光微垂,心中略有所得。

      不错,符箓一道,本就是天机万变,当循灵机天理,不可霸道强求。
      想通此节,我收束心神,再次提笔,展神识为幕,令那个“捕”字在其上缓缓浮现,心神稍延,捕字亦慢慢翻转,手中狼毫亦随之徐动。
      第一横顺利落下,待竖钩落于纸面,激起朱砂赤光连闪,然后是撇……这回到了五笔,待画下竖时,那股难以言说的阻力再次压来,沉重似山,我就势而为,落笔成就一个“捧”字。
      随着“捧”字符箓生成,朱砂光焰摇曳,化作道道虚影,交错成网,将几株被高处阴影覆盖的灵植托了起来,就连那片被小蜂压弯的新叶,亦舒展枝叶蓬勃生长;躺在其上的小蜂猝不及防,出溜着从叶片上掉落,被我手疾眼快,一把捞起。

      我放下毛笔,屈指在剑鞘扣动数下,颇觉闷气。
      哼,小小符箓,竟敢阻我。
      ……好吧,玄华古符,世间至绝至阴,小小两字有点夸张了。
      然而无论如何,也该挡不住我才对。
      嗯,这回写到了第五笔,我倒要看看,还要浪费几张符纸才能写出这个破字!

      一股意气横生胸臆,我冷哼一声,重又执笔书写,一时墨蕴风雷,符纸纷飞,箓字如雪片飞旋,灵植园也跟着明明寐寐,昼夜在旦夕轮转。
      符箓虽然越写越顺,越写越快,可惜几次三番,总是功亏一篑。倒是园中因“招”字符多出无数盏亮盈盈的小灯笼,随风浮荡,将阴暗低处映得晶晶亮,其间小苗嫩草争先恐后,尽情生长;而它们上方,细雨云雾悄然浮起,牵动灵井水,雨露丝丝洒落芳草间;连潜伏在土壤中休眠得灵滚蚯亦被“拨”字唤醒,排着队拱来拱去的松土。

      毛笔在手心滴溜溜转动,我目视眼前一切,微觉着恼。
      有好几次明明都到了最后,然而不知为何,这一笔总是落不下去。
      玄华古符至绝至妙,究竟哪里不对?

      我扶额出神,目光无意间扫见果果蜂,看它们快乐的飞来飞去,有几只犯懒,干脆就昏睡在了花蜜之中,毛茸茸的身体被小灯笼照得透亮;花瓣之下,土壤时而耸时平,几只灵滚蚯正在奋力前行。
      此情此景,最好不过,玄华这些妖魔鬼怪,非弄什么捕绝羁断之类的鬼画符,简直岂有此理!
      此念但起,我脑中霍然灵光一闪,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是我钻了牛角尖。
      不错,玄华古符纵含至理又如何,非我之理,则弃之不取!

      我纵声长笑,识念如剑,将神识间那枚散发着凶戾之气的“捕”字砍了个稀巴烂,看它悍然崩碎,泄出一点诡异灵机,当即以神为牵,延笔尖而落,呼应符纸纹理,顺势而下。
      在最后一笔落下之时,符纸骤鸣,朱砂崩碎,万千星点在园中弥散,点点辉芒如河流回溯而上,汇入纸上一字。
      辅!
      辅字腾起,射出千千万万的细小剑光,织光如网,这张剑网扣入银环之上,被它一道携入星云之间。
      银环大亮,无数日月星辉悄然汇至来,似清泉投壶,微风入林,天地气象,融贯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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