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晚安公爵 ...
-
伏麟不敢回想在那片湖水里自己看见了什么，可是记忆却不受控制地涌现。
湖蓝色的冰棺与冰冷的水色相融，一浪未平，又是一浪袭来。
森林里呼啸而过的风，偶尔惊起的飞鸟，渐渐都被脑海里不断拍打在岸上的湖水声盖过。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伏麟看见云乐张嘴朝自己大喊，看着阿胖拼命拽着自己的手，但他什么也听不见。
人鱼的歌声没有响起，眼前忽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天旋地转，最后浸身于湖底深处，抬手挣扎之间，他又碰到了那副棺材。
湖蓝透明的冰棺上漾开一点水波的纹路，透过那一层，伏麟清晰地看见里面放着的半身完整人皮。
青色的血管似乎还在皱起的皮肤下涌动，所有的斑纹脉络都清晰可见。安静且慈祥地躺在冰棺里，仔细看去，那张人皮脸上好像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湖水拍岸的声音慢慢消了下去，风声渐起，飞鸟重新落于枝头。
天色暗淡灰蒙，那座无字碑的坟墓赫然在目。
而面前的身影转了过来，那张脸逐渐与冰棺里的重叠。
他不像躺在冰棺里的那样鲜活，栩栩如生。浑浊的灰褐色眼睛似乎都结着一层翳，两边的皮肤过于松弛而垂搭下来，像是枯瘦的身躯上挂着一层皱巴巴的干皮。
每动一下，仿佛都能听见骨节之间摩擦的声音。
声音沉闷极了，似乎下一刻整副架子就都要散了。
看着他即将死去的样子，伏麟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好久没人来这里陪我了。”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几乎要断了气。说完，地上还响起了‘咚咚’的碰撞声，很轻，弱得和他一样。伏麟这才注意到，他还拄着一支拐杖。
“你…”伏麟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在空气中嗅到了生肉腐烂的味道，猛地又呛了出来。
云乐和阿胖扶着他又往后退了几步。
阿胖心中早有了答案，可还是接上了伏麟未说完的话，道：“你…是人是鬼啊？”
“人？”他拄着拐杖又狠狠敲了几下地面，嘀嘀咕咕重复一句，看起来也很疑惑。
“我是人还是鬼？”
那双手忽然猛烈地颤抖起来，低沉含糊的声音从他喉咙间发了出来：“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那道声音分明虚弱无力，可不知为何林子间开始回荡着他的话。
嘶哑粗钝，伴着乌鸦的叫声一直在林间久久不息。
“我已经死了很久——”
“死了很久——”
他迟钝地抬起头，手也是一节一节地举起来，每抬一下都要顿住，然后指着三人旁边，继续说：“看见了吗，那是我的坟墓。”
“我的坟墓，我在这里面躺了很久。”
“我很不甘心。”
“你们有见过我的小孙女吗，她…”他忽然停住了，松开拐杖，竟然开始掩面哭泣，“可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我的小孙女，可是我不记得了。”
失去支撑的拐杖倒在地上，云乐看了一眼那座立着无字碑的坟墓，开了口：“她叫茉莉吗？”
“Jas/mine.”
老人的呜咽声戛然而止，他把手放下来，下巴动了动，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灰蒙的天，时不时响起乌鸦声以及惊起飞过的鸟。
他们僵持站着，没有一个人动弹。
伏麟三人是不敢动。
只要他们有一点挪动的痕迹，面前这个老人的眼睛就会瞬间盯上移动过的部位。
“我们该怎么办？”伏麟微张着唇，留着一点缝隙，声音含糊，“就这么一直站着吗？”
阿胖忍住没有伸手去挠背后，泄气一般，但也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嘟囔着：“我觉得他八成就是鬼，咱们在鬼打墙。”
云乐低眸，闷声道：“袭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阿胖一愣，转头去看她。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阿胖能感觉到对面那双眼睛在他脸上来回扫看。
“你们在聊什么？”
他也就站在那里，直直盯着眼前的三个人。
“你们在聊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可是无人回答。
片刻之后，老人背过身去，拐杖在地上又敲了三下。
“那就都留下来陪着我吧。”
那片原本灰雾朦胧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澄澈干净起来。耸入云霄的大树主动拨开一层树叶，光影落下。
他们看着老人的步履变得矫健起来，快速走到那束光下。阳光倾洒而下的那瞬间，似乎驱散了一切死寂。
乌鸦不再嘶叫，风声又一次停止。
而这一次响起来的竟是人鱼的歌声。
分别不过数个小时，伏麟却觉得久违了。
人鱼在唱一首童谣小曲。
光影之下，伏麟好像看见了老人身边出现了一个还走不稳的小女孩。他丢弃拐杖，小心地跟在女孩身后。
那颗浮躁惶恐的心逐渐在歌声当中平息下来。
后面小女孩摔了一跤，但是没有哭闹。她只是自己爬了起来，然后拍了拍裙子。手里握着一束白色的茉莉，先朝着云乐走去，后面又是阿胖。
伏麟看着小姑娘又跑又跌的到了自己面前，然后递出了一束花。
“谢谢。”他正要俯身去接，却见小女孩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空洞死寂。手一顿，然后立即收了回来，抬眸之间，他看见老人越来越近。
“云乐，袭年——”伏麟立刻朝他们二人大喊，却发现对方机械地往坟墓走去。
无字碑的坟墓旁边又多了三座坟墓。
是还未下葬的坟墓，三副棺材齐齐摆在那里。
“那就都留下来陪我吧——”
老人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
伏麟知道自己要跑，可是身体却僵住了一般。他感觉不到血液在流淌，像是失去了知觉，渐渐的所有感官都被封闭。
只余下一双眼睛能看见。
他看见自己被拖拽到棺材前。
那副棺材——
老人说，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可是这副棺材里有人了。
“为什么要哭？”
老人枯柴一般的手抚摸在棺盖上，他转头看向眼里不断涌出眼里的伏麟。
伏麟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他浑身上下，唯一能动且有感觉的只有那双眼睛。
哪怕隔着棺盖，他也能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被刮去了皮肉，血色之下满是白骨。额心处，腰腹处，小臂，手腕，掌心，膝盖骨一直延伸至脚踝全部被打上了钉子。
死死地被钉在了棺材里。
他看见对方胸腔骨架之下，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伏麟哭不出来了，一双眼仿佛也被钉住，再也合不上。
老人扣手在棺材板上敲了两声，“哦，你是看见他了吗？那个年轻人，他很善良，后来我把他钉在棺材里陪着我了。”
“你知道吗，其实在我的家乡，死后是不需要进棺材的，这样没办法上天堂。”
“可是有人啊，为了不让我的小孙女找到我，把我钉在了这里面。”
伏麟完全听不见老人在说什么，但是在那一刻，他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开始重新流动起来。
他胸膛下的那一颗心脏也随着棺材里的跳动。
一起一伏，然后，忽然停止——
“不要——”
眼前一黑，长钉嵌入血肉的疼痛唤回了伏麟失去的感官。
他越挣扎要起来，越能清楚地察觉出身体的变化。那一颗颗钉子被敲进骨头里，只要他动一下，碎裂的撕扯疼痛便从伤处蔓延到全身。
直至僵硬发麻，仍由血液流淌。
滚烫的，喷涌而出的。
老人推着棺板，“在这里永远陪着我吧——”
眼前是一片血色，模糊的光亮即将合上。
伏麟颤颤地想要抬起手，可是那根钉子将他死死钉住。
“不，不要——”
在彻底合上前，只听得血肉撕扯和骨头分离的声音，粗壮的木钉从身体里穿透过去。伏麟猛地腾起身，挡住了即将闭合的棺盖。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用尽全力推开棺材，眼前红光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瞧见老人的轮廓。
血好像流不完一样，拼命从身上大大小小的窟窿里出来。
可是伏麟不知痛，血腥味反而更加刺激他了。脑海里只叫嚣着一件事情——杀了他。
杀了他，为童臻报仇——
“尊敬的客人，您出现幻觉了。”
一双手搭上了伏麟的肩膀。
老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衣着得体，脸上仍旧挂着笑意。他看着发了疯的伏麟和旁边失神的云乐和阿胖，浅浅叹口气：“都说了，要跟紧我。”
“小姐最讨厌不听话和擅闯禁地的人了，很可惜，你们两样都占了。”
老管家微笑着，转头看向老人，左眼上的镜片闪过一瞬的反光，然后开始摘下自己的白色手套。
“小姐说了，她只需要一个祖父。”
“你已经被淘汰了，0457。”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大，脖子轻轻一拧，整个头颅旋转到了背后。然后——
‘咚’一声。
一颗还睁着眼的脑袋滚落到坟墓旁。
老管家皱了下眉，然后蹲下将那颗头颅抱起来放到了别处。紧接着他又拿出帕子擦干手上的血迹，又重新戴上他的白色手套。
朝着无字碑鞠躬——
“失礼了。”
他直起身，浅浅一笑：“小姐很好，她只是很想念您。”
“那么，晚安，公爵大人。”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