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将破未破愁思云 ...

  •     江远褚原本要迈出的步子被慢慢收了回来,他就站在阶下,面朝着连接宫墙的官道,霞光映射入眼,撕去了他试图遮掩的假象,满目疲色在此刻更显憔悴。

      “你认得那把刀?”他并不辩驳,只侧过脸云淡风轻问了谢青山一句。

      谢青山忍了一会,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一笑,腰上被捅的伤口就被抽得疼,疼得他龇牙咧嘴,仰头大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你我带着这一身伤在这里装模作样,本以为你能掩饰多久,没想到这么爽快,”他将被汗濡湿的碎发往后压了压,“可是想到对付我的办法了?是要学那些老狐狸拐弯抹角,还是直接杀了?”

      江远褚没有回应他,两人之间隔着几级台阶,谢青山却似听到了江远褚颤动的呼吸,在一阵阵强忍着的镇定里,像是孩童呓语,亦似幽怨啜泣,随着呼吸越来越重,那单薄的背影也开始微弱的颤抖。

      谢青山才伸出一只手,江远褚就像是背后长了双眼睛,将他视作瘟神恶煞,大步流星地逃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谢青山算是尝到了,但这到底是威胁到身家性命的事,江远褚可以有很多方式解决问题,但绝不会是一声不吭地逃离。

      ……

      晨曦初现,旭日东升。

      暗八营将昨晚邱府之祸掩盖地毫无痕迹,今日早朝也无人敢提,祟宁以此案涉及朝廷要员为由顺理成章为邱府加派了人手,巡防重任落在方德瑞头上,今早没少听皇上提点鞭策。

      “方德瑞的老腰,今早就没抬起来过。”祟宁走在前面,同廖章兰行礼相送,“首辅慢走。”

      廖章兰眉间长须已垂至眼角,他一拢袖袍,意味深长地说:“人可以慢走,但案子不能再拖了,暗八营不行,就交由禁军来查,禁军不行,还有诸郡衙门可以用,再不济还有牵枢府,眼下朝中人人危惧,今日早朝百官噤若寒蝉,看似是折了一个尚书,可这背后千丝万缕,若因此导致君臣心生嫌隙,朝廷动荡不安,暗八营可背的住这千古骂名?”

      皆说谣言止于智者,可若是人人皆智者,那这世间便也再无阶级之分,哪怕在这波谲云诡的朝野之上,大智若愚也是不由分说的保命之道。

      此案不过一日,朝中流言四起,像是只无形的手掌在肆意搅弄风云,三言两语便将矛头指向了天子。

      伴君如伴虎,天子近臣看似风光,实则绞尽脑汁步步为营,却依旧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邱震之死若再不查明真相,自有人将此事扣在天子身上,夜长梦多,说不定这便是日后佞臣揭竿而起的理由之一。

      祟宁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朝廖章兰作揖,不掩眉目间同病相怜之色:“我与首辅一样皆为人臣,我怀揣的爱民之心亦不比首辅少,此案多少人都在盯着我的脑袋,若是此案没有个交代,我就要给皇上一个交代。今日首辅所言我铭刻在心,若首辅不放心,喻舟会向您细说这些天暗八营的进展。”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了,廖章兰自然而然要撑起内阁的势头,可他与祟宁四目相对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出来接话,祟宁微微侧身示意程弦,程弦转头向后看,看见了正直愣愣站在自己身后发呆的江远褚。

      江远褚面色差得远,他本就白,此刻面目更显羸弱,眼窝下一片均匀的乌黑在日光的映照下恍恍惚惚,他正垂目盯着石阶上细小的缝隙愣神,连程弦走到他面前都尚未察觉。

      “喻舟?”程弦柔声唤了他一声。

      “嗯?”江远褚抬起头,对上了程弦那双焦急中仍不忘关怀的目光,他意识到不对,再看向背对着自己的祟宁与正朝自己看来的廖章兰,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立刻单膝跪地道:“卑职罪该万死!”

      “罢了,”廖章兰收回目光,“你们成日里风里来雨里去也辛苦,述职不急于一时,回去好好休整,皇上跟前容不得糊弄。”

      高台的风将江远褚吹清醒了不少,他看着廖章兰的离去的背影迟迟不敢起身,身上的伤口在昨晚沐浴过后便渐渐浮肿,暗八营的劲装为着行动便利,用的都是硬料子,此刻随着动作磨在因浮肿而敏感的伤口上,像是在伤口处插了一把浸了盐水的利刃。

      程弦俯身扶起他,双手却紧按在了他的伤口上,额角在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江远褚咬着牙,朝程弦挤出一个安抚的笑。

      程弦盯着人问:“怎么了?面色这么差?”

      身上的伤口似是被无数牙尖嘴利的虫子蚕食,江远褚忍得头疼,随口说:“蛐蛐昨晚在屋外叫了一夜,没睡好。”

      “那就去洗把脸,别再让指挥使看见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程弦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就为着牵枢府夜闯邱府一事,指挥使烦着呢,这会不论是谁都得低着脑袋办事,今日邱府那边由我盯着,你呀,回去好好歇息半日。”

      暗卫将马车停在了程弦面前,程弦示意江远褚同自己一道走,江远褚却站着不动,程弦望了他一会,他才迎着风开口:“……那把刀呢?”

      程弦怔了怔,反问:“闻琅给我的那一把?”

      “嗯。”

      “你要它做什么?”

      江远褚眉间微颤:“我觉得那把刀,有问题。”

      “谢不争做出来的东西,没有问题才不正常,”程弦从囊袋中取出那把短刃,随手抛给了江远褚,“这把刀不简单,刀柄上的每个颜色都是吐刃的机关,你拿着它定要小心,别误伤了自己。”

      摸着这把刀的鞘身,思绪便被拉回到了昨晚。凉夜搅弄着血腥气,他本是冲着要闻琅命去的,可是刀锋却在纠缠中偏了方向,不偏不倚刺进了闻琅的侧腰,温热的血流经指腹,覆上来的还有闻琅那只冰冷的手,交织在一起,像纵身跃下千里冰河。

      “师父,”江远褚拇指细细摩挲着短刃,“你知道这把刀的名字吗?”

      程弦挑眉:“左右不过是谢不争起的名字,像什么月下寒松,桐木筝这等文绉绉的字眼,风花雪月,梅兰竹菊,凑一凑就又是一个新名字。”

      江远褚嘴角微微漾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在暮色将歇时曾真切地听到,那人拖着负伤的身子站在阶上,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把刀的名字。

      风觅罗刹。

      程弦不知是何时走的,江远褚耳边回荡起程弦的声音时,路上只剩下行色匆匆的宫人。

      他站在这飘摇的高处,目光试图穿过琼楼玉宇去探视那高不可及的牵枢府,那里有他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师父,”江远褚轻声唤道,那声音不经风吹就散了,疑问缠绕在指尖,化作成了昨晚迸溅在掌心黏腻的血水,他无措地摩挲着虎口,茫然地念着:“我该怎么办?”

      谢青山打了个喷嚏,不慎牵动了腰间的伤,刚换好的纱布顿时被涌出的血渗透,他对着铜镜不免懊恼,无奈再次将纱布拆下。

      被风觅罗刹刺伤的伤口不易愈合,纵使谢青山已经及时止血,但哪怕一点细微的动作都容易牵动伤口撕裂,不过好在江远褚没在这把短刃的刀尖上淬毒,否则他当真要拖着一副苟延残喘的身子去满世间寻闵迁了。

      血腥味逐渐在屋里蔓延开,谢青山拧了条干毛巾,盆中浮现着窗外淌进的日光,谢青山对着倒影抹了把脸,觉得倒影里的自己无比落拓颓唐,他是何时变得这边不修边幅?是从叶关春逐他出牵枢府开始?还是来到大庆暗八营之后?

      窗外隐约的悉娑声打断了谢青山的思考,他提起精神,很快便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有人正在爬他的窗户!

      暗八营的窗户都敢爬,这家伙怕不是个细作。

      谢青山捂着伤口,匿息凑上去,这几日的天色阴沉,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雨,他便不怎么开窗,此刻站在窗前就能看见窗棂处有双稚嫩的手在缓慢交替向前攀沿。

      那双手五指紧紧扣着窗檐,在失重的窘境中艰难攀爬,谢青山看他就像在看蚂蚁搬家,他小时候很喜欢在蚂蚁洞前守株待兔,将满怀期待长途跋涉归家的蚂蚁抹杀在蚂蚁洞前,就像这次——

      他在那人艰难爬到窗户正中时倏地打开了窗户。

      “唔——”

      外面的人不知是被惊得还是碰到了脑袋,不出意料地撒手摔了下去,闷声在窗下炸开,那人连声都不敢出,重重喘了几口气又开始搓手重来。

      明知屋里有人还要爬窗,这人脑子有病吧。

      谢青山好奇这位不撞南墙心不死,撞了南墙继续撞的人才是何方神圣,探头出去恰好迎上了那人一双正在蓄力的眼睛。

      “闻琅?!”

      盘踞在闻琅身上的赤璃吐了吐信子,在短暂的沉默中,爬墙的人像是忘记了自己接下来是要伸手还是要伸脚,不过瞬间就再一次水灵灵地摔了下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