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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羊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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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遮日,景宁山雾气缭绕。
正值秋末,山下五湾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有村长家敞着所有通风口,任冷冽的寒风见缝插针地往屋里钻,加剧木炭燃烧,炭火盆不断发出“呲呲”的声音。
狭小的屋内,乌泱泱几十号人,目光如炬地盯着郎中为床上面黄肌瘦的女子施针。
几个时辰过去,郎中一身破襦袄被冷汗浸湿,天气明明冻得人发抖,他的额上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手上动作有条不紊的进行。
终于最后一针下去,女子紧锁眉头,恢复了意识,郎中暗暗松了口气,屋内守着的人也纷纷喜上眉梢。
眼下所有人静等女子苏醒。
“郎中,娘亲醒了,醒了!”
随着女子缓慢地睁开眼睛,人群中一名男子欣喜若狂地呼喊着。
此时的裴阿染颅内跟被人灌了铅水似的,脚上、手上、额头上像被人钉入钉子般,胸腔涌上来一股鲜甜,卡在喉头,她缓缓睁开眼睛,便见一伙衣着奇怪、年纪约摸四五十的老大爹老大妈围着她。
“郎中,得亏您妙手回春,小女现下是无性命之忧了嘛?”裴父热泪盈眶,两条腿哆哆嗦嗦,看着像是想给人郎中跪下去。
周围的人连忙搀扶住他,郎中则向他们微微点头,接着开始拔出她身上的细长银针。
裴阿染疼的闷哼一声,还没缓过神来,脑海里面慢慢浮现出原主的记忆。
这里是出了名的贫困山区,原主和她同名同姓,是这个村的村长,赶羊去镇上卖被县令智障小儿子看上,原主拒绝了其求亲,县令恼羞成怒秘密下令不准收她们村的羊。
原主只好赶着一大群羊回村,途中恰逢下雨,道路泥泞,羊群疯跑,好几只滑下陡坡,她追逐时没注意也跟着滑下了山崖。
好在山崖不高,她侥幸捡回一命。
羊村。
现在羊卖不出去。
裴阿染从记忆里提取出这两个重要信息。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这好办,她在现代可是靠着养羊发家致富的。
她刚理清现状,郎中已驾轻就熟地收回所有针,整理好药箱,一边起身,一边嘱咐道:
“村长的身体已无碍,需要注意的是天气冷,家里又有病人,出不了屋子,门可以关,但窗得开着,透气,不然会出事。”
裴父连连点头,步履匆匆地送郎中出门,顺便掩上了正门,屋里才没那么冷了。
见裴父离开,一个唇色冻得发紫的中年男人开了口:“村长,这羊是一只没卖出去吗?”
旁边的妇人用手肘撞了一下他,“村长大病初愈,问这做啥子嘛?”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的笑道:“家里快吃不上饭了。”
此言一出,站着的好几个人目露异色,估计情况和他差不多。
裴阿染清清嗓子,一股疼痛自肺里升腾蔓延,看来原主是真伤到这副身子骨了。
她皱眉,待那疼缓下去,才回话:“出了点意外,羊的确是一只没卖出去,回村路上滑,估计还摔伤了好几只。”
虽早有预料,可听她这么一说,众人还是变了脸色。他们找到她的同时也寻到了一批羊,但部分没齐,以为好歹卖了几只的。
裴阿染急忙加了句:“你们先不要急,吃食问题我会尽快解决。天寒,你们先回家,若实在没米下锅,明日可来我家吃饭。”
大伙明显不信,村长家也早已一贫如洗。
全村人就靠着给镇上一家食店供几只羊,人家要的少,羊肉不好处理,目前店里也只售卖他们能处理的部分羊肉,因此,卖不了几个铜板。
其次,就是给官方纺织厂卖羊毛换点钱,混过这个冬天。如今羊卖不出去,大家都面临一样的困境,村长自身难保 ,根本接济不了他们。
“村长何时骗过咱,我们要相信她,毕竟办法总比困难多。大家先回去,让村长好好养身体。”
先前的妇人带头打圆场,众人将信将疑的回了家。
转眼屋里就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呆愣愣的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此人是前段时间原主牧羊时捡回来的,也不知是天性蠢笨,还是摔下来的时候脑子给摔坏了,智商只有五岁,怎么解释都没用,硬要唤原主娘亲。
“阿林,去外面接一下爷爷,路滑,你阿爷摔了就不好了。”裴阿染模仿原主的语气,轻声诱哄道。
裴父出去挺久了,外面更冷,老人家身子骨受不住。
阿林很听她话,立马像个孩子一样的跑出去寻裴父。
裴阿染略感疲惫,本打算等裴父回来向他了解一下情况,但随着眼皮愈来愈重,她没撑住,睡着了。
次日,雾气散开了些许,但风吹的那劲儿却丝毫没有要偃旗息鼓的意思。
裴阿染心里记挂着答应村民的事,醒得早,睡了一觉,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她起身穿戴好衣物,准备去外面看看,没想到阿林窝她门口打地铺,她刚推开房门就惊醒了他。
裴阿染稍稍愣住,许久柔声问:“阿林不冷吗?”
闻言,男子毫不在意的痴笑,将手递给她,示意她摸,嘴里答复:“阿林火气旺,娘亲不记得了吗?”
裴阿染伸手碰了一下,果然很热乎,比她的还烫,她没接茬,只说:“你再睡会,我出去转转。”
阿林揉揉眼睛,“不睡了,我陪你出去走走,阿爷让我守着娘亲。” 说着手脚麻利地叠被子收在一旁,伸手要来扶她。
裴阿染没拒绝,顺着他的搀扶往外走,见裴父房门开着里面空空如也,问道:“你阿爷呢?”
阿林回她:“阿爷老早就起来了,娘亲不是说好几只羊摔下山了嘛,他和王叔他们一起去找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响起“噔”的几声响,应该是裴父等人回来了。
阿林推开正门,扶着裴阿染出去。
裴父等人裹着厚厚的粗布麻衣,打量着地上八九只奄奄一息的羊,见她出来,裴父沉下脸色,“伤还没好全,别出来吹风了。”
裴阿染看着地上的羊,心里踏实多了,笑着解释:“我好全了,吹点风没事。”
没顾裴父不悦的神色,她躬身查看羊的伤势,“我看这些羊哪怕存活,大概率也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我今天请全村人吃一顿全羊宴,大家随我收拾收拾这羊。”
裴阿染知道这个村祖祖辈辈都没吃过羊肉,听了她的话,众人的脸色不好看,皆没动作。
裴父第一个反对:“羊肉腥臭无比,连新悦饭馆都只能处理强健公羊的部分羊肉,这儿大多是母羊,你还要搞全羊宴,浪费啥子精力,好好养伤,别的你爹我解决。”
裴阿染稍怔住,她在现代是孤儿靠着政府帮扶上的学,没感受过父爱。她软下语气,撒娇道:“阿爹,我真没事了,你要相信女儿,指不定做出来很好吃呢?”
裴父说的话对不对且不论,据她所知的现代文献里贵族是爱吃羊肉的,不知为何羊在这个朝代的地位竟如此低廉,这个朝代对羊的认知十分匮乏。
裴父没松口,站他身后的一大汉,搭上他肩头,笑道:“老村长,你得给阿染锻炼自己的机会,不然这村长之位,她一小姑娘坐不稳当。”
话里的暗示明目张胆,小心思昭然若揭。
五湾村村长一直都是裴家担任,哪怕这一代是个女儿也不例外,第一次出村卖羊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若不是给裴父面子,早就召集村里人重新选村长了。
其余人没出声,他们好几家揭不开锅了。
裴阿染假装听不出话中意味,冲大汉笑得温婉可人,“谢谢王叔成全,既然大家没意见了,请各位叔叔伯伯随我杀羊、处理内脏。”
她没再让阿林的搀扶,稳稳当当的取了院里墙角钦刀,按住快断气的一只母羊,一刀刺入羊喉咙,手起刀落放出羊血。
然后利落地将羊的喉咙直接切开,拔出连接肠道的管子,打上一个结。接着开始从羊腿一部分扒羊皮,裁了节细软水管插入羊皮内,开始往里费力的吹气,不一会儿苍白的小脸通红,好久才吹胀羊皮。
然后拿刀从羊的腹部割了一刀,剥离羊皮。
最后,示意阿林将整只羊用挂在树上,牢牢扶稳,她则毫不犹豫把羊开膛破肚,整个内脏全部拿出来,割下羊头,羊肺递给裴父拿进厨房。
空气中弥漫着羊肉的膻味,几名大汉震惊的盯着她,怎么也想不到看着柔弱的女子杀羊的动作那么熟练,仿佛已经练习了很多遍。
裴阿染随意的用干净衣袖擦掉脸上被溅到的血迹,淡声吩咐:“各位叔叔伯伯可看明白了?麻烦您们回家拿着杀猪刀过来,依阿染刚演示那般,收拾其余的羊,顺便唤家里婶婶拿着平常做菜用的佐料过来厨房帮我。”
被她这阵势唬住,几名大汉齐齐点头,顾不上路滑,兴冲冲地往家跑。
裴阿染则和阿林提着羊肉进厨房,裴父已经生好火,羊肺放置在砧板上,眼色复杂的看着她,发问:“你杀羊的动作很老练,什么时候学的?”
裴阿染心里一咯噔,很快镇静下来,“这不是去了镇上嘛?随手买了本异志,恰巧里面有详细的记载,我就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裴父还是有点怀疑,但她这说法也没毛病,只好追问:“书在哪?我看看。”
“找不到了,估计是我滚下山崖是丢的,但内容我都背下来了。”裴阿染扫了眼厨房内的佐料,开始在砧板上剁羊排,她打算做一道家常的羊肉汤。
裴父没再多言,女儿的确是从小就比同龄人懂事聪明。
气氛静寂住。
“娘亲,还需要阿林帮你做什么吗?”男人俊逸的脸上血迹斑斑,估计是刚帮忙时不小心弄上的。
裴阿染温声道:“阿林先去洗个脸,洗了来帮娘亲烧水。”
对着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男人自称“娘亲”,裴阿染有些不适应,微低着头忙手上的事。
“哦。”阿林应她一声,去外面洗脸。
裴阿染很快就将羊排切成小段,接着放入烧开的水中焯,又将其全部捞进盆里冲洗,往锅里加水重新煮。
“阿爹,您加火,等肉煮烂了喊我。”
说完,她开始着手处理羊肺,借着水流反复使劲洗。
她刚把羊肺洗干净,裴父就喊她了。
“阿染,可以了。”
裴阿染连忙过去,羊排已煮的软糯,空气中散发出独属于它的香气,她洗了洗菜篮子里的几根葱,切好放锅里,加了些许盐巴,胡椒粉,芫荽,用勺子轻轻舀一勺,尝了一口。
味道不错,可以了。
裴阿染接着再舀一大勺,递给裴父 ,“阿爹,尝尝看,很好喝。”
裴父没推辞,目色怀疑地喝了一小口,然后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抑不住的笑容,眼睛舒适的眯成一条缝,一口气喝光,夸她:“真的好喝哦,阿染手艺不错啊,我们村以后可以开店卖羊肉汤了。”
裴阿染正欲搭腔,院子里传来了一伙人调笑的吵嚷声。
是村民到了。
“这羊肉真能吃吗?村长不会糊弄我们吧,吃了生病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