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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虚惊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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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在花园无意中听到密谈后,喻简在公主府的生活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
她每日在绣架前埋头苦干,针起针落,将繁复华丽的《瑶台仙乐》一点点呈现出来,进度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快些,针法也愈发精湛,连严女官挑剔的目光中都偶尔会闪过一丝赞许。
但只有喻简自己知道,她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她像一只高度警觉的猎物,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捕捉着这座深宅大院里任何可能与边塞、与“赵奕川”三个字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利用每日散步的短暂时间,观察着往来的人员。
她发现那位与镇北王府关系密切的官员,近来出入公主府颇为频繁。
有时,她也能听到一些丫鬟仆役压低声音的闲聊碎片。
“……听前头伺候茶水的姐姐说,北边那位杀神又打胜仗了,把西边那几个不老实的小部落彻底打服了……”
“打仗厉害有什么用?听说在朝里得罪了不少人,上次兵部核功,还卡了他的赏赐呢!”
“可不是嘛,还听说他性情越发暴戾,在军中动辄打杀,连朝廷派去的监军都敢顶撞……”
“唉,也是可怜,之前不是说他身边那个挺得用的书记官,在磐石堡那仗没了吗?估计是受了刺激……”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在喻简心中慢慢拼凑出赵奕川如今的境况。
战功赫赫,却处境艰难,性情大变。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她的死脱不开干系。
每当听到这些,喻简握着针线的手就会下意识地收紧,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她没想到,自己的“死”,竟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那个男人,本该是翱翔九天的鹰,却因她而折翼,甚至可能被卷入朝堂的阴谋之中。
她强迫自己冷静。
同情和愧疚于事无补,反而会让她暴露。
她必须更加小心。
午后,严女官来查看屏风进度,颇为满意,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殿下看了试绣很是喜欢,前儿个还跟来府上做客的苏小姐夸赞你呢。”
苏晚晴?
喻简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谦逊道:“是殿下和苏小姐抬爱。”
严女官似乎心情不错,顺口又道:“苏小姐心善,还问起你,说瞧着你有些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
喻简的心猛地一沉,背后瞬间沁出冷汗。
苏晚晴起疑了?
她稳住心神,垂下眼睑,用最平静的语气回道:“民女身份低微,怎会有幸见过苏小姐?想必是小姐记错了,或是民女长得寻常,与哪位姐姐相似也未可知。”
严女官打量了她片刻,见她神色坦然,并无异样,便也释然:“许是吧。你安心做事便是。”
严女官离开后,喻简却久久无法平静。
苏晚晴的怀疑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必须尽快完成屏风,拿到赏钱,然后想办法离开公主府,甚至离开京城。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喻简正在绣房调配丝线,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与马蹄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抵达公主府。
紧接着,府内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而肃穆,连往来仆役的脚步都匆忙了许多。
负责伺候她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兴奋与敬畏交织的神色:“简娘姐姐,听说来了贵客!是北边打了大胜仗的赵将军回京述职了!殿下正在前厅亲自接待呢!”
赵……将军?
喻简手中的绣花针“啪”一声掉落在绣架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他……来了?就在这座府邸里?就在离她可能不到百米的前厅?
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一声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炸开。
怎么会……这么巧?!
【警告!检测到攻略对象已进入近距离范围!宿主隐匿状态面临极高暴露风险!请立刻采取规避措施!】系统的警报尖锐地响起。
规避?如何规避?她被困在这间绣房里,难道能插翅飞走吗?
喻简强迫自己深呼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迅速捡起掉落的针,重新拿起丝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绣品上,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她仿佛能感觉到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冰冷戾气的目光,穿透层层墙壁,落在她的背上。
他为什么会来公主府?是巧合,还是……他查到了什么?
前厅的丝竹声、隐约的谈笑声隐隐传来,更衬得绣房内死寂得可怕。
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如果他真的发现了她……
她看了一眼窗外高耸的院墙,又摸了摸袖中暗藏的、磨得锋利的银剪刀。
这一次,她还能顺利躲过去吗?还是……
*
前厅传来的隐约人声,此刻在她听来不啻于催命的符咒。
不能坐以待毙!
她猛地站起身,对旁边还在兴奋张望的小丫鬟急促道:“我……我有些不舒服,头昏得厉害,怕是昨夜里着了凉,恐过了病气给贵人。你快去帮我跟严女官告个假,我回房歇息片刻。”
小丫鬟见她脸色确实瞬间变得惨白,不疑有他,连忙点头跑了出去。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喻简如同旋风般冲回自己紧邻绣房的小屋。
她反手插上门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冲到梳妆台前,那上面只有最简单的梳洗用具和一瓶老板娘赏的、质量粗糙的桂花头油。
时间紧迫!
她来不及多想,抓起那瓶略显粘稠的头油,毫不吝惜地倒出一些,混着梳妆台上积落的灰尘,快速在脸上、脖颈上涂抹开来。
原本清秀白皙的肤色立刻变得暗沉油腻。
她又迅速拆开自己梳得整齐的发髻,胡乱抓了几把,弄得有些蓬乱,再重新草草挽了一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略显土气的斜髻,故意扯下几缕碎发,遮住部分额头和脸颊。
她对着模糊的铜镜看了一眼,镜中人面色晦暗,发丝凌乱,眼神因为惊恐而显得有些涣散,加上那刻意佝偻起来的肩膀,与平日里那个沉静秀雅的绣娘已有五六分不同。
但这还不够,她知道赵奕川的眼力有多毒辣。
她迅速脱下外面那件半新的青色比甲,换上一件压在箱底、颜色灰扑扑、甚至带着些许霉味的旧衫。
做完这一切,她听到外面传来小丫鬟和严女官说话的声音。
“……简娘姐姐说是头晕得厉害,怕过了病气……”
严女官刻板的声音传来:“既如此,便让她好生歇着,莫要冲撞了贵人。”
喻简稍稍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放松。
她吹熄了屋内的灯烛,蜷缩在床榻最内侧的阴影里,拉过被子连头一起蒙住,只留一丝缝隙呼吸。
她屏息凝神,将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前厅的宴饮似乎还在继续,丝竹声隐约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个时辰,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喻简听到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严女官小心翼翼的解释:
“……将军留步,这边是绣房和下人住处,杂乱得很……殿下吩咐的屏风便是由住在此处的绣娘负责……”
那脚步声在离她房门不远的地方停顿了一下。
喻简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薄薄的门板,落在了这间昏暗的小屋上。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门外,赵奕川的目光扫过这排低矮的厢房。
他今日来公主府,是碍于长公主的情面,也是因为某些他需要亲自确认的朝中动向。
方才宴席间,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漏。行至此处,一股莫名的牵引力让他停下了脚步。
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但仔细去嗅,又被浓郁的桂花头油和灰尘气味所掩盖。
他蹙了蹙眉,目光在那扇紧闭的、毫不起眼的房门上停留了一瞬。
严女官见他停下,心中忐忑,连忙道:“将军,可是有何不妥?住在这里的绣娘今日病了,怕是污了将军的眼。”
病了?赵奕川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和自嘲。
他在期待什么?那个狠心的小骗子,早已化作边塞的一抔黄土,是他亲手停止了搜寻,是他……默认了她的死亡。
他终究是疯了,才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生出如此不切实际的妄想。
“无妨。”他收回目光,声音冷硬如铁,不再有丝毫停留,转身大步离去,“走吧。”
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院门外。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了寂静,喻简才如同虚脱般,缓缓松开了紧攥的被角。
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内衫,冰凉地贴在背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
他……没有发现。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同时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发热。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粗糙晦暗的脸颊,又看了看身上这件散发着霉味的旧衫,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赵奕川,这就是现在的我。
一个需要靠污秽和伪装才能在你面前藏匿的,微不足道的绣娘。
我们之间,早已隔了生死,隔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一次,是虚惊一场。
那下一次呢?
喻简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清晰地意识到,京城,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公主府更是龙潭虎穴,必须尽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