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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凝万流(叁) ...

  •   周遭空旷寂静,唯有满片凌玉溢出的玄流触碰之间发出“嗡嗡”共鸣,和门外一团糟乱下仍旧潺潺水流声。

      袭应没有接着出声,他对肖长悦此刻内心挣扎清楚不过,日思夜想的人再度相见却要形同陌路,非有一定心性的人根本承受不住。他深知提出这个方案对肖长悦来说有多残忍,若非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绝对不会做这个恶人,所以也是拖了几天,恰方才时机恰当才说出来。

      肖长悦的沉默,实为在做一个艰难无比的心理建设,令袭应都没想到的是,前者颤抖着深呼吸一口,抬起手腕解了腕缚,掀开袖子,露出皮肤上的“涯”字。

      他双目柔意流转,像是最后流连一遍此印在身时,与陆辰淼之间无形却坚不可摧的羁绊,随即神情一凛,牙关一紧,另一只手催出烈烈火焰,果断朝玄侣印上一覆!

      识海中袭应撑大双目,猛抽一口凉气。

      若不是因为破镜,没有挽回余地,亦或一方死亡,强行自毁玄侣印,于身于心都是极其痛苦的事。肖长悦内心对陆辰淼的情义早已刻骨铭心深入骨髓,可玄侣印在一日,陆辰淼便知道他还活着一日,且不说介时会不会认出他,日后也说不定会寻上他。兜兜转转,陆辰淼好不容易能够远离他周身无刻不起的风浪,不能因此再让他回来。

      自毁玄侣印,便可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火焰在掌面和手腕间腾腾翻滚,玄侣印铮铮反抗,两股力量碰撞厮杀,像烧红的烙铁一寸一寸生生划开皮肤,浸入血肉,剐弄筋骨,剧痛难耐。肖长悦呼吸堵塞,窒息感逐渐浓重,额间脖颈乃至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他对陆辰淼的情感越深,玄侣印就反抗愈猛,也越难以灭除。肖长悦不得不加大火焰玄流力道,痛苦更甚,险些忍不住叫出声,但还是憋在喉间转为闷哼,如此一来,玄侣印终于不堪重负,“哗啦”一声彻底碎裂,如星尘的齑粉飞散,最后无影无踪。

      痛彻心腑之后,肖长悦大口喘气,汲取缺失的氧气,手腕上有灼烧过后残留的伤疤,还在阵阵刺痛,冒着点点血星。袭应周身翻腾的识海渐渐平息,他仿佛也跟肖长悦经历了一样的伤痛,神情怔怔,眉头深蹙,微张着双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肖长悦双腿发软,就地扶墙坐下,胸口起伏面色发白,从黑玉纳佩里取出一卷绷布和药,处理手腕的烧伤,继而整理好袖子把缚袖穿戴回去,伤处就完全隐藏衣物之下。

      “吧嗒”。

      蓦然一滴水珠掉在皮质的缚袖上,肖长悦弱弱咦了一声,哪来的水:“下雨了?”

      总不可能是从上面漏下来的湖水吧?他抬头,浓郁的玄流依旧支撑着泥沙顶,格外坚固,但总感觉什么地方有些湿润温热。

      他一动不动,继而抬手在脸上一抹,摸到满掌湿漉,是眼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但是肖长悦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流眼泪,因为刚才毁灭玄侣印的时候实在太痛,不受控制流出来的吗,还是实在舍不得陆辰淼伤心的。

      思来想去没有答案,只感觉除了皮肉骨骼,其他地方好像被掏干净了一样空洞,几近那种会漏风的空洞,然后空洞底下乃至边缘,有数双无形的手不停揪动。

      “我饿了,我们回去吧。”肖长悦抹干脸上的眼泪,扶墙起身。

      回到据点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平素习惯起的最早的几户已经开始劳作。自从昨日的事以后,据点里的旧部民已经无法完全把肖长悦当作一个天赋拔尖的年轻玄修看待,虽然知道焰神尊已经把身体主导权还给原主,一旦想到他们的神尊就在肖长悦识海里,外面发生的一切俱能知晓,如同半个神尊的存在,因此不至于对他像对袭应那般诚惶诚恐,还是十分恭敬的。

      见肖长悦过路,都纷纷放下手中活计,端端正正道着肖公子晨安。肖长悦面色不是很好,拖着疲累身体,还是故作精神回以微笑。

      他现在只想一头扎进房间里,什么都不想,能睡着睡几天几夜也好,睡不着静静发呆一阵也罢,别的什么都不想管。

      身体里仿佛塞满杂乱不堪的废物,明知会搅得人心烦意乱,还是不受控制深陷其中。

      祝蒙找离无音了解了肖长悦的事后,两人不知屋内根本没人,只当肖长悦还在睡,就双双坐在门前桌边等候。

      谁知身后传来步声,肖长悦正从外面回来。祝蒙和离无音自然都不知肖长悦昨夜的经历,见后者神情严肃,尤其是祝蒙,有些心虚,以为肖长悦在生昨日那件事的气。

      他慌忙起身行一礼:“肖公子,昨日之事是我冲动鲁莽了,一时心急没弄清楚详细就果断定论,冒犯之处,还望肖公子见谅。”

      离无音也看着肖长悦,等待他的回应。

      肖长悦:“祝首领不必如此,误会一场,我没有放在心上。”

      说着轻轻一抬他的手,示意不必行此大礼,就头也不回走进房间,有气无力关上门。

      祝蒙原本还有话说,见肖长悦此般反应,又愣生生憋了回去。肖长悦非常疲惫了,又心情低落,但不想让旁人看出不对,跟祝蒙说话是尽量装的精神些。但强提精神总归跟真有精神不同,就算肖长悦自己感受不到,旁人听来还是能察觉。祝蒙或许没听出肖长悦的疲惫,但语调平淡且较平常低沉,且肖长悦明显不想跟他多说话,自然而然以为自己猜的对,前者还在因昨日的事介怀。

      祝蒙忐忑,看向身后离无音,后者更了解肖长悦,不认为是祝蒙所想的那样,要么就是肖长悦心里另有一份疙瘩。

      往后几日,肖长悦的房门就没打开过,里面亦是悄无声息,就像根本没人住一样。离无音多次趴在门缝窗缝,都没有捕捉到一丝动响,有时把饭菜放在门口,过几个时辰去看,端来的时候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甚至沾了几粒沙子。一连四五天,离无音都怀疑肖长悦是不是在里面饿昏了。

      饶是如此猜想,他也清楚就算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肖长悦也不可能把自己饿死,至少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

      玄修于寻常人有很多不同,普通人三天不吃不喝就会饿死,玄修不吃不喝至少能熬七日,更何况实在饿的不行,意沉识海节省消耗还能多坚持几日。

      何况肖长悦的黑玉纳佩里还存了些陆辰淼之前送给他,能存较久的一些零嘴吃食。

      不过这些东西,以前还好,现在肖长悦是绝对舍不得吃的。

      直到第六日,祝央走到门前徘徊,门就从里面打开。肖长悦穿着梳洗整齐,面色明朗,就像再寻常不过地早晨起床开门伸懒腰那般。

      祝央以为自己太想看到肖长悦产生幻觉了,砰地把门关回去,迅速揉揉眼睛,又重新打开。

      肖长悦纳闷:“小央,有什么事么?”

      祝央惊喜:“师父,你终于出关啦?!”

      他根本不是闭关修炼,而是需要些时间去调解心中哀愁,应当是离无音猜到七八,为了不让祝央多想徒增担忧,就说他在闭关,不能受到打搅。

      哪有人闭关只闭几日的,祝央不懂这些,所以毫无怀疑地信了。

      “啊...嗯,”肖长悦顺其自然道:“找为师何事,可是又做出了个得意作品要为师过目点评。”

      听到要被查课业,任哪个做学生的都会紧张,祝央赶紧摆摆手:“还,还没,新玄器还在画图纸阶段,我是来告诉师父,在您闭关期间,景公子醒了。”

      肖长悦心下一喜,立马朝景绰房间大步迈去,祝央险些要跟不上,一路小跑在后。景绰的房间里他的不远,肖长悦腿长大步流星,没一会就到了。

      门窗都敞着,离无音和依缈在里头照料。景绰和肖长悦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受到致命伤,身体各处也没有过重伤势,除了从高空摔下来时折断了一边翼膀,便是消耗过度,被来自八瓣莲中的穹川神力所伤。若非有袭应长离海的融合,就算离无音和依缈华佗再世妙手回春,肖长悦昏迷的只会比景绰久的多。只是肖长悦醒了还无法下床走动,景绰一旦醒来,就表示恢复的差不多了。

      离无音和依缈正跟他讲完什么事,肖长悦就行色匆匆进来。

      “少,肖公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他们和我说你没能让岑狗如愿我还不信,以为不想让我伤心才骗我的。太好了太好了,果然梦都是反的幸好梦都是反的。”没等肖长悦走上前,景绰就一个箭步展臂抱住他,语气难掩喜悦,略带哽咽。

      肖长悦看似来得急,内心还是有些许忐忑,怕景绰会怪他厌他,因为他跟盈花谷扯上关系,岑杞仙才会带人讨伐,归根结底因他而起,害这个在战火中避世千年的世外桃源一朝倾覆。

      北老姬雀因包括谷中其他溟族玄修以及子民,俱生死未卜,景绰固然是幸运的,能在灭顶之灾下逃脱,成为眼下整个溟族唯一清楚还活着的人,难免将悲愤倚在肖长悦身上。

      景绰并没有,还很庆幸他没死在岑杞仙剑下,肖长悦满腹吃惊,同时使得他对景绰的愧疚愈深,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脑勺,眼眶酸涩:“对不起,对不起…!灾祸因我而起,其实你可以怨我骂我,不用憋着,发泄出来我们心里都能好受些。”

      不知是不是听错了,景绰居然擤着鼻涕轻笑一声:“有什么好愧疚的,冤有头债有主,岑杞仙野心勃勃,一心想灭了森罗族一统大世。溟族常年避世而居远离纷争,他怎会允许,都是早晚的事,不过是拿你充当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少尊,我要是真把气撒你头上,就是不懂事的小孩行径,你可千万别是看我以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就真把我当小孩了,本使好歹也是个仙,虽说寿命不及依缈姐姐,也活了近千岁,见识的人事物比少尊您还多。你瞧瞧,这件事上,本使是不是看的比你通透?”

      肖长悦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些道理他自然也想得到,但光自己想得到总归跟对方也想得到不同。他了解自己,深知自己的长处在哪短处为何,他自小就不甘平庸,爱担大责,当然也是因为有担大责的能力。只是过犹不及,责任心太强的弊端就是容易为各种事情陷入自责,即便这件事并不全是自身的错。肖长悦会试着这样告诉自己,但别人未必能这样想,眼下这些话从景绰嘴里说出来,就像一把拂尘拂去肖长悦覆盖心头的厚厚尘埃,一下子舒畅明亮许多。

      肖长悦哭笑不得:“都说了不要叫我少尊。”

      景绰不听:“以前行,现在不行。”

      “好啦,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依缈一向受不了肉麻煽情的场景,即便她自己也可能藏在心里感动一番,看到如此画面展现眼前,还是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肖长悦和景绰这才松开对方,互相拍了拍肩背,景绰胡乱抹掉眼角的泪,笑怪道:“怎么,劫后余生后重逢,还不让人激动了。”

      依缈回予一个白眼。

      景绰回头问肖长悦:“听说你前段时间在闭关,弑杀森罗聂诚的计划,进展地怎么样了?”

      肖长悦微惊:“你知道了?离无音和依缈告诉你的?”

      他原本已经想好怎么声情并茂地跟景绰表述,离无音和依缈就先一步详尽告知了,还担心景绰会无法接受,现在看来,他并没有任何反对之意。

      肩膀被边上的人一搂:“身为溟族青神使,自然无条件追随少尊。说实在刚听到你要跟阙幽合作的事,的确挺惊诧的,第一反应以为他在算计你。但离大夫把来龙去脉和各种缘由包括利弊都与我分析一遍后,倒没什么无法理解的。我才活了一千岁,基本呆在南坤范围内,不可能了解当年苍神焰神还有那假神森罗之间的恩怨。在这个据点中,都是焰神的旧部信民,依缈姐姐又是曾经跟在焰神身边的,还有少尊你,为焰神神魂提供栖身之所。任何一个人都比我了解当年是是非非,我何德何能要反对,这没道理啊。”

      真如景绰自己所说,在盈花谷的时候,人前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肖长悦难免以为他就是不修边幅且有些莽撞的性子,今日几番话下来,令他大为改观,用大智若愚一词形容景绰最为恰当。

      他心下有些触动,这段时间情绪低迷,今日看似调整过来了,实则因为还有太多事需要完成,没有多少时间再由他耽搁下去,必须逼迫自己振作起来。看着神采奕奕只是表面工夫,倒是景绰这些善解人意直抚心灵的话,冲淡了积压浑身难以散去的阴云。

      十一月末的沙暴往往是一载中的最后一场,较先前的不同,沙暴席卷了北面天极飘过来的霜寒,就算据点上方的石板盖的严严实实,还是难免钻入丝丝凉意,众人都添上最厚的冬衣。

      好在预测沙暴来临前,肖长悦就在绿洲边缘加固防沙暴的玄阵,一场沙暴短则七日之内,长则能达半月。

      祝央对新设计的图纸改改画画,总感觉还差点不满意的地方。肖长悦时常辅导在侧,祝央一旦有不懂的地方,也不古板枯燥地对着书卷解释,而是投其所好找祝央感兴趣的例子,眼见二人成日在嘻嘻哈哈中就把一张图纸完成了。

      见肖长悦总是有办法教会她死活搞不懂的东西,过程还十分有意思,祝央时常怀疑肖长悦根本不是第一次教徒弟。

      其他空余时间,肖长悦便听袭应跟他讲述改命万向阵的原理,他曾用数百年时间单单研究这个玄阵,至今还炉火纯青。肖长悦好歹是苍境年轻一辈玄修中唯一的阵修,不难理解此阵的原理,无非就是几个百向阵稍作调整组成一个千向阵,又由几个千向阵改动几处地方构成。只是真当布置的时候,对阵修的修为和耐心细心都是极大的考验。

      待沙暴过去,彻底回归风平浪静,已至十二月,距离今载界吟大会开幕只剩几日。

      石板一打开,他就准备就绪,景绰原本想陪他去,肖长悦却说他身上的仙气难以掩盖,别人或许辨不出来,但陆辰淼一定可以,于是作罢,跟无音等人道别一番后,便独自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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