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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合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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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程知萧醒了。
照常来说，喝酒助眠，喝醉了的人更应该是睡得死死的，但程知萧是个意外，他每次喝酒都醒的很快，这次尤其。
另一张床上，顾识的呼吸悠远绵长，猫也睡得很香。
程知萧起床，顶着痛得快爆炸的头，披上衣服下了楼。
那家小卖部的灯还亮着。
程知萧虚着眼睛一撇，瞥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形容佝偻，步态沧桑，似乎是那家店的店主。
程知萧无处可去，只好掉头往那家小卖部走去。
店主是一个满头花白，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年人，这会正在收拾自己的床铺。
程知萧刻意走到他视线可及的地方，又拿了一包烟，之前的那包没带上。
也不知道自己这烟还能不能戒掉，程知萧自嘲地想，虽然自他拿起烟就从围没想过戒烟的问题。
店主有些慌乱地看向程知萧，程知萧晃了晃手机上的付款页面。
紧接着，手机屏幕递到了店主眼前：“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通宵不关门的地方吗？”
店主憨厚一笑，指了指地。
程知萧摸了摸下巴，重新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除了你这。”
然后他又感觉不太对，删删减减又多了一句：“不是嫌弃你，只是心情不太好，我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好像还是不对劲。店主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貌似在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算了，程知萧抓了抓头发，彻底摆烂。
“有没有酒吧，没有特殊服务那种。”
店长看着这句话沉思了很久，久到程知萧已经放弃，准备再买两瓶酒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喝的时候，他才慢慢点了个头。
“在西街，从这条路直走右转，看到一个服装批发店左转，走到头就是。”
店长从抽屉里拽出一张白纸，在昏暗的白炽灯下写写画画，居然还附带了一张简易地图。
程知萧有点惊讶，接过了这张纸，比了一个拇指，弯曲两下——“谢谢。”
这句话还是很久以前母亲教他的，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能够用上。
店长笑弯了眼睛，用手语说：不客气。
程知萧刚踏出店门一步，忽然被一只手拽住。
头发花白的老人又塞给他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小心一点，那边不太平。”
程知萧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点燃了烟。
烟头落下一些零碎的光点，在黑漆漆的夜幕中像极了星星。
程知萧深吸一口，往前走去。
酒吧的位置很深，这座城市处处都是高山，弯弯绕绕，每条路都不知道究竟通向何方。他找了很久，在四点半的时候，终于推开了酒吧的门。
酒吧里是不分昼夜的狂欢，扑面而来的烟酒味让程知萧瞬间有点反胃。
但他闻到自己身上也是这种味道，程知萧顿了顿就走了进去。
喧闹的音乐吵的程知萧额角青筋直跳，高反和酒精本来就让他很不舒服，这会他才有些后悔，没有喝顾识放在桌上的那瓶红景天。虽然旅游攻略上说他应该提前一周喝的。
程知萧也说不清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算上前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他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听舞台上歌手一句一句的嘶吼，底下的人欢呼高喊，喝酒的、游戏的……热闹地不可开交。
原本压抑的心情更不爽了。程知萧忽然觉得来这里是一个错误。
他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配文：凌晨川西，有烟有酒。
有眼尖的人发现了落单的程知萧。
陆陆续续有人来找他搭讪，目的不言而喻，但程知萧满心反感，恶心的感觉愈来愈盛。
“今晚我们的节目就到这里了，接下来舞台交给有缘人，大家可以踊跃表现自己，让我们尽情的欢呼吧！”舞台上的人高声说，观众们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程知萧推开又一个来搭讪的人，冲到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晚上吃的东西一并吐了出来。
他捂着肚子，缓了好一会，确定自己再也吐不出来了，才走出隔间。水流仔细流经每一根手指，程知萧垂着眼，脸色平静，动作轻缓，可惜这水去不掉他身上的烟酒味。
这个天的水还是很冰，很快就把程知萧的手冻红了。
“诶，让你走了吗？”
厕所外忽然传出一句咒骂，紧随其后的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有人弱弱地说了什么，夹杂着藏语，程知萧只能听出那是一句有祈求意味的解释。
“别他妈地说鸟语，老子听不懂。”
是最开始那个厚得像熊一样的声音，伴随着这句话一起出现的还有巴掌声。
程知萧恍若未闻地走出了厕所。
外面两个人一站一躺，显然都没料到有人在。那个站着的人紧盯着程知萧的动作，眉眼间闪过一丝凶光。
程知萧完全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这时，那个被打倒在地的人发出了一句蹩脚的求救：“救救我！”
比程知萧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虎背熊腰的人：“狗日的，草了个逼，你还敢喊别人？”
“是不是嫌你干的事还不够丢人！”
程知萧眼神一凌，有些不耐。
小个子又挨了一拳，还不死心，用并不熟练的汉语祈求程知萧。
“救救我，求，求求你！”
但程知萧还是面不改色地离开了。
回到吵闹的大厅，舞台上有人在弹钢琴，旁边立着一把空出来的吉他。
程知萧越过人群，在舞台边缘翻身上去。
钢琴的声音很舒缓，是不太合这个酒吧氛围的一首曲子，也不是当下的流行曲，但程知萧刚巧会这首曲子。
程知萧拿起那把吉他，听了两耳朵，找准节拍直接合了进去。
不可否认，程知萧的吉他比他的埙熟练了很多。
融入了吉他的曲子瞬间就丰满起来了，弹钢琴的少年讶异地回头。
程知萧心头仍旧萦绕着各种杂念，因此他只吝啬地冲那少年颔首。
程知萧的手指在弦上翻飞，曲子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心也跟着音乐飞远。
第一节奏完时，程知萧想到了黎时苓。
妈妈说永远支持他。
儿时的记忆里，母亲的身影不算多，她总在忙着工作，早出晚归，程知萧的一天只能见到她两次。而两次分别是黎时苓出门前对刚醒的他说早安，以及下班后向他说上一句晚安。
然而程知萧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被爱着。有一次他在学校和别人起了争执，半大的毛头小子很容易就情绪爆发，没吵两句就动起手来，在班主任通知家长后黎时苓不到半小时就赶过来了，她向班主任道歉，押着程知萧和对方和好，然后给程知萧请了假，带他出去玩了一天。那年程知萧高三，那天距离高考还剩下五十四天。
音乐的节奏逐渐变得舒缓。
酒吧灯光昏暗，然而台下有人亮起了手机的电筒。
一个，两个，三个……手机发出的微弱光芒逐渐连成了一片，像点点星光。同时，在某个角落有人开始随着音乐轻轻哼唱起来，他们的声音很低，可唱的人却越来越多。
余光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拿过被搁置在一边的麦克风，清澈的女声流淌出来。
程知萧抬头，看见一位身材高挑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向他歪了歪头。
很久没有这么尽兴地演奏一首曲子了，程知萧再次迅速沉浸在了曲声中，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也全然没有注意到。
二十八岁之前的所有经历迅速在程知萧眼前飘过，最后定格在了遇到顾识的那一刻。
他们的初遇不算完美，甚至说得上有些狼狈，但程知萧对顾识的记忆并不只有冷漠和窘迫。
结婚第三年，一个平凡的午后。
顾识提前休假回来，手上提了一袋子苹果，程知萧才知道那天还是平安夜。
不过这种西方节日在中国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带动消费，比如他们家没人爱吃苹果，但是顾识还是买了，然后得到了一杯程知萧亲手榨的苹果汁。
晚饭后，顾识提议出去逛逛，他们就去附近广场上消食，结果碰见了一场求婚。
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枝桠上被人用心地捆上了粉色白色的气球，程知萧远远就听见有人用羞涩得有些紧绷的声音说：“安黛滢，你愿意嫁给我吗？”
程知萧当即住脚，拉着顾识往后走，边走边笑着说：“别让人家在人生重要时刻被俩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搅了兴致。”
顾识没说话，任由他拉着走。走出很远后，路边飞驰而过的车发出几声巨响，程知萧抱着手等红灯的时候听见旁边的人用一种很低的声音说：“婚礼还没办呢。”
“啊，”程知萧想了想，“明年吧，等你公司上市以后。”
“那个时候你应该能修个长假了吧。”
婚礼到底还是没办成的，有人在婚礼前夕失约了。
不过程知萧在圣诞节早晨醒来时发现有“圣诞老人”在他床头留下一份礼物，是一枚男士钻戒，工艺精湛，戴在手上既不突兀也不沉闷。
音乐再次进入高潮，一个男低音加入了和声，同时台下也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小提琴声。
程知萧闭了闭眼，把那场大雪从脑子里抛出，继续专注地弹吉他。
这场表演从钢琴独奏变成了一场台上台下所有人的合奏，每个人都很默契地负责自己的那一部分，彼此之间也没有更多的交流。
来自天南地北带着各种各样故事的陌生人短暂地聚集在了这个小而破旧的酒吧里，共同演奏着这首歌。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台下爆发出了轰鸣的掌声。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观众高呼。
程知萧深呼吸一口气，与那个最开始弹钢琴的少年对视一眼，带着微笑冲观众和其他几人挥了挥手，纵身一跃。
这个酒吧不大，舞台也相当简陋。
程知萧跳下台，汇入人群消失不见。
那个唱歌的女生左右找了一圈，没看到人，有些遗憾地对另外几人说：“这首歌好这么小众，没想到居然能遇到也会这首歌的你们！”
“我是北京来的，我们加个好友吧。”
“我广东人，来来来我扫你吧。”
“可惜那个弹吉他的帅哥走了，不然我们说不定还能再来一首呢！”
程知萧从酒吧后门离开的。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走正门，主要是这个酒吧也挺绕的，他走了一圈也没看到正门。
应该五点多了，程知萧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上面只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来自一个刚加上的好友。
“你在哪？”
程知萧注视着这条消息出了神，走出好一段路后，他决定装作没看见，原封不动地把手机塞了回去。
路灯昏黄，程知萧呼出的白气氤氲，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头没有那么痛了，但冷风吹着还是有些不舒服，程知萧把衣服的帽子拉了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程知萧拐进了一个小巷，不知什么时候，风开始变大了。
路边树上的叶子被风刮落在地，卷成一团。
“你是怨我没救你吗？”程知萧倏地开口。
身后赫然是在厕所门口挨揍的那个小个子。
程知萧这才注意到，小个子挨了几拳几巴掌，但至少脸上是没受伤的，他的头发天然卷，皮肤黝黑，瘦削极了，脸上的颧骨突出，有很典型的少数民族长相。
小个子急忙摆手，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不是不是，我……刚才那个事情没有你的关系。”
“对不起，吓到你了。”
程知萧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的糟糕心情，心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我看起来像是吓到了吗。
不过他还是友好地回答：“没事，你跟着我出来就是因为这个？”
小个子挠了挠头，窘迫地说：“其实，其实我想问你的那个琴怎么学的。”
程知萧一下就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听到了自己弹吉他。
“自学，网上有很多教程。”程知萧言简意赅地回道。
“教，教程？”
“嗯，你可以去搜一下。”
小个子的声音更低了，他嘿嘿笑了两声：“我不是城里人，不知道在哪里搜。”
程知萧看了一眼小个子，正在思索该怎么解释，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程知萧。”
风吹过，一滴雨水打在了程知萧脸上。
他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路灯阴影里的顾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