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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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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落在地上晕出一个个小圈,掀起小小的喷泉。
一阵凉风吹过,林北驰把下巴缩进了衣领里。
拎着菜的手指冻得发红,手腕遇到冷空气又开始隐隐作痛。
林北驰一手撑伞,一手提菜,袋子里都是些新鲜的蔬菜、水果。
尤安没住进来之前,林北驰几乎不进厨房,最多就是煎颗鸡蛋、煮包面,他不经常在家,大多时间都是在公司,放假到家只想安静的躺一会,因为很累懒得做饭所以干脆不吃。
尤安住进来后林北驰觉得自己比以前健康不少,至少开始习惯吃早饭,吃健康的热乎的菜。这肯定比吃自己都不记得放了多少天的冷菜健康多了。
感受到裤兜里手机的震动,随即响起来电铃声,林北驰低头腾出一只手接电话。
看了眼来电人,是表妹。
“喂,小苒。”
“子阳别闹了,赶紧去把饭吃了!”
对面电话里一阵嘈杂,林北驰猜到一定是他小外甥又调皮不吃饭了。
林北驰轻笑了一声,说:“子阳是不是又调皮啦。”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杜苒带着些疲惫的声音:“是,我刚说了他两句,又闹脾气不吃饭了。”
“北驰哥最近怎么样?”
“我都挺好的,你呢?最近工作稳定吗?”
“嗯,工作最近稳定下来了,子阳也快上幼儿园了,我也能轻松一点。”
林北驰找了个避雨的地方,歪头把手机夹在头与肩膀之间,收起伞,把菜放到一旁坐下,说:“那就好,如果你有要帮忙的地方一定和我说。”
林北驰犹豫片刻,问道:“我爸他又找你了没?”
大部分时候,杜苒打电话来都是和林耀祖有关,所以林北驰有预感,这次也是一样。
“是,北驰哥,伯父前段时间找过我,但是这次,我希望能和你当面聊。”
上一次电话里就提到过,杜苒执意要见面谈,说明有大事儿等着林北驰。
林北驰不是不怕,只是无论如何都要面对,不如省点精力在解决问题上。
林北驰回道:“好,一直以来麻烦你了,我等你。”
挂断电话,雨依然淅淅沥沥。
林北驰把手机揣进兜里,拎起菜,把伞撑开往家走。
咖啡香气四溢,店里放起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雨慢慢停了,尤安和齐恩非道别后,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空气中泛着青草香,夹杂着泥土味。雨过天晴,周边的商铺也都打开门,迎接新鲜空气。
尤安路过一间琴行,琴行的老板留着络腮胡,穿着九十年代流行的皮衣,正推开自家店铺的门。
尤安不自觉驻足,橱窗里,一把吉他放倒在展示台上,落满了灰。
吉他看起来很旧,估计是很多年前的。
尤安依稀记得,林北驰高中时用的吉他也是类似的款式。
琴行老板注意到尤安,开口说:“买吉他呀老弟?”
尤安从老板的招呼声中回过神,“我就看看。”
老板点点头,却发现对方始终盯着一把破旧的老吉他。
“这把吉他可有年头了,”老板一边忙着手头的工作,一边说:“还是我上大学那会儿用的,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把吉他。”
说罢,老板看向尤安:“喜欢?”
喜欢,不然也不会停在这看个没完。
他希望林北驰再弹一次吉他,再戴一次耳钉,再摘掉眼镜,穿一次校服。让他再见一次,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尤安想送点东西给林北驰,就像正常交往的情侣,会绞尽脑汁地思考对方的喜好,然后给对方送上自认为完美的礼物。
而他对林北驰的了解还停留在高中,如果高中时,尤安能拿出一把吉他送给林北驰,那他想,两人一定会成为朋友。
于是,尤安开口:“我想要这把吉他。”
老板思考了一阵,说:“这个我本来是要丢掉的,”他边说边往橱窗走,“你要的话,我给你换一套琴弦,正常用没问题。”
老板将那把放倒的旧吉他拿起来,意味深长地说:“我的青春啊。”
尤安拿出手机,看了眼余额。
嗯,应该买得起,老板的青春……
尤安等老板换琴弦的工夫,经纪人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说是有位老板想见他。
他留了琴行老板的联系方式,待会儿回来取。
尤安直觉认为,赖皮狗没安什么好心。但终归还是要去走个过场。
从前也有过这种情况,通常都是尤安满心欢喜地赴约,期望着哪位导演或老板开眼,给他介绍个工作,拍戏也好、综艺也好,能让他脱离苦海。
但其实呢,也就是老板与老板的茶余饭后间,提到了你,对你感兴趣,想见见你,打趣罢了。
至于偶像们漂亮的脸蛋,也就是老板炫耀的谈资,脸蛋的漂亮程度,就是商品价值的高低。
经纪人发的位置是个看起来高档的会所,尤安走的前台,报了经纪人的名字,服务人员就领他上到三楼。
绕过几条走廊,两人停在319包厢门前。
站在包厢外也能听到里面阵阵歌声。
服务生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含糊的“进”。
门被推开的瞬间,烟酒混着香水味扑面而来,尤安下意识皱了皱眉。
包厢里灯光昏暗,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围着茶几坐,其中一个大肚子、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正搂着个浓妆女人唱歌。
经纪人见有人进来,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尤安来了?”脸上堆着笑迎过来,“快过来,给张总他们打个招呼。”
尤安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被称作张总的男人刚唱完一句,正端着酒杯往嘴里倒,眼皮都没抬一下。
旁边几个男人倒是齐刷刷朝他看来,目光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像是要扒光衣服将他看穿。
尤安走过去,按照经纪人说的姓,一个一个地给各位总打招呼。
居座中间,一开始搂着女人唱歌的王总看到尤安过来,一脸色相的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尤安坐下。
尤安自然不想,谁想坐在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身边。
经纪人一个劲儿地在那挤眉弄眼,尤安把头扭到一边,翻了个白眼。
他不情愿的走过去坐下,男人顺势把手搭到尤安肩膀上。
尤安被肥硕的手臂压弯了腰,但还是得挤出一抹笑脸。
王总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凑得极近,酒气喷在他耳廓,声音黏糊糊地钻进耳膜:“小尤啊,真人比屏幕上还俊嘛,嗓子不舒服?那可得多润润。”
他意有所指地晃了晃手里倒满的威士忌杯,“这杯是‘药’,喝了保管好,啊?”
尤安胃里一阵翻搅,不是装的。
他强压下生理性的厌恶,脸上挤出练习过千百遍的、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微微侧身试图拉开一丝距离:“王总抬爱了,真不是不给面子,医生说了忌酒,扫了您的兴,实在对不住。”
他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虚弱。
“啧,年轻人,哪那么多忌口?”旁边另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嗤笑一声,不依不饶地帮腔,“张总亲自给你‘治病’,多大的面子?别不识抬举嘛。”
他眼神扫过尤安细白的脖颈和紧抿的唇线,带着毫不掩饰的狎昵。
经纪人在对面急得额头冒汗,一个劲儿地给尤安使眼色。
空气凝滞了几秒,只有背景音乐里老掉牙的情歌在鬼哭狼嚎。张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搭在尤安肩上的手重重拍了两下,带着警告的力道:“看来是我面子不够大?还是……小尤觉得我这儿配不上你的‘玉体金身’?”
那“玉体金身”几个字被他念得格外下流。尤安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理智。
他知道,这杯酒不喝,今天绝对走不出这个门。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温顺的假面。
“张总说笑了,”他伸手接过了那杯沉甸甸的“毒药”。
“是我…不懂事,该罚。”他不再看任何人,仰头,将那辛辣刺喉的液体硬生生灌了下去。
酒精像烧红的刀子,一路从喉咙灼烧到胃袋,瞬间点燃了沉寂已久的病灶。
“好!这才像话嘛!”花衬衫男人带头鼓掌,包厢里响起稀稀拉拉、带着戏谑的掌声。
王总满意地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那只肥手终于从他肩上移开,却又状似无意地滑过他后背,留下一道令人作呕的黏腻触感。
尤安放下空杯,胃里翻江倒海,尖锐的绞痛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拧了一把,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
他强撑着站起来,脸色在昏暗灯光下白得吓人:“张总,各位老板,实在抱歉,我…真撑不住了,怕再待下去反而扫了大家的兴……”
经纪人赶紧打圆场:“对对对,这孩子身体是真不舒服,我送他回去休息。各位老板玩得尽兴,尽兴啊!”
他半扶半拽地把尤安拉起来,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
走廊的空气稍微清新一点,但尤安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部的剧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经纪人在旁边低声咒骂:“操!你他妈装什么清高!差点害死老子!不就喝杯酒吗?能少块肉?”
尤安猛地甩开他的手,胃部的绞痛让他声音都变了调:“去你妈的。”
尤安不怕这赖皮狗,因他知道经纪人不敢把他怎么样,他没有实权,只是有钱人的走狗。
尤安不再理会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跄着往外走。
会所外,天黑了,雨已经彻底停了。
胃里那把火越烧越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他扶着路边的灯柱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满嘴苦涩的酒气。
尤安现在哪也不想去,一动也不想动。这种时候林北驰会在哪?在家里,围着围裙做饭?饭是为他做的吧,可是他都没有回去,饭做好了,要由谁来吃?
他现在不能回去,这个样子回去要怎么解释?
他不想解释,不想说话,一句也不想。
他在手机地图上胡乱搜索着,就近找了一家看起来极其廉价的小旅馆。
前台是个昏昏欲睡的中年女人,眼皮都没抬,收了钱就甩给他一把带着锈迹的钥匙。
房间狭小逼仄,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窗帘拉不严,外面不亮的光斑顽固地投射在起皮的天花板上。尤安甚至没力气开灯,反手锁上门,跌跌撞撞冲进狭小的卫生间。
“哗——”冰冷的水当头浇下,激得他一个哆嗦。
他不管不顾,扯开衣服,拿起那块粗糙、带着可疑污渍的廉价肥皂,发狠地搓洗着皮肤。
被碰过的肩膀、后背,他用力地擦,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泛起大片刺目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那股油腻的、混杂着烟酒和劣质香水的味道,仿佛已经渗进了毛孔里,怎么洗都洗不掉。
胃部的绞痛还在持续,和皮肤上的灼痛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根针在扎。
他放掉冷水,拧开滚烫的热水。
蒸腾的水汽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空间,模糊了肮脏的镜面。尤安站在滚烫的水流下,闭着眼,任由高温灼烫着泛红的皮肤。
热水暂时麻痹了胃部的剧痛,却让那股萦绕不散的恶心感更加清晰。他一遍遍地嗅着自己的手臂、脖颈,明明只有肥皂味和热水的气息,可他脑子里固执地回响着张总凑近时的呼吸声,那肥厚手掌的触感,胃里又是一阵剧烈地翻搅。
他猛地弯下腰,这次终于吐了出来。
辛辣的酒液混合着胃酸,灼烧着喉咙。他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剧烈地咳嗽,生理性的泪水混着热水流下。吐完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痉挛着的胃和浑身脱力的虚软。
如果能连同屈辱一同吐出来就好了,可现在倾泻而出的,只有尊严。
第三次,他关掉热水,打开冷水,任由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着滚烫的身体。
冷热交替带来的刺激让他牙齿打颤,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麻木地站着,眼神空洞地望着不断滴水的花洒头。
浴室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湿透的衣服,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呕吐物的酸腐和廉价香皂的味道。
他走出浴室,湿漉漉地倒在旅馆那张散发着可疑气味的、硬邦邦的床上。
身体深处那股被侵犯、被玷污的恶心感,如同跗骨之蛆,比胃痛更清晰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和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