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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秋,鸟鸣脆脆。

      户部尚书缓缓走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他眉头紧锁,思考着等会见了皇帝该如何开口,却突然听见一声声哀弱的呻吟求饶声。

      “饶命啊,四皇子殿下...奴才再也不敢了!”

      户部尚书停住脚步,向那边走了两步,透过矮小的灌木,他看见了被包围在一群人中间的小皇子。

      小皇子身着只有陛下才能用的云锦,金丝银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五彩祥云蜿蜒曲折,隐隐有四爪的黄龙在其中穿梭,手中抱着一颗比他的小手还要白的精雕小球。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叶隙,斑驳的洒在青石小径上。

      裴元庆的眉头皱的更紧,那倒霉的小太监跪在小皇子面前哀哀求饶,小皇子抿着嘴很不高兴的样子,抬脚揣着小太监的额头。

      “谁准你碰我的球了?”江玉的声音奶声奶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小太监也不过十余岁,正拼命磕头:“奴才不是故意的,是风吹了柳枝,奴才躲闪时不小心……”

      “啪!”

      白玉球被狠狠砸在小太监面前,吓得他浑身一抖。那球通体莹白,精雕着九州山河纹样,一看就是御赐之物。

      江玉精致的小脸上满是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阴郁和不耐烦。他抿着唇,似乎觉得小太监的哭嚎和求饶声十分刺耳,突然抬起穿着精巧小皮靴的脚,狠狠踹在小太监的额头上!

      “吵死了!”江玉稚嫩的嗓音带着冰冷的怒气,“手!剁了他的手!看他还敢不敢弄脏本殿下的东西!”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簇拥着江玉的宫人们,有的面露不忍迅速低头,有的则习以为常般面无表情,更有几个年长些的太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乎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执行这道残酷的命令。那小太监更是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裴元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愤怒。他深知此刻直接冲撞皇子不仅救不了人,反而可能火上浇油,甚至将自己也搭进去。他需要的是“周旋”,是利用这宫廷里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

      他没有直接上前向皇子行礼,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过江玉身边那群人,尤其是几个看起来像是管事太监和贴身嬷嬷的人。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是皇帝颇为信任、派在江玉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太监,姓孙。

      裴元庆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偶遇”惊讶和“忧心”的笑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那群人听清:

      “哎呀,这不是孙公公吗?还有几位嬷嬷,都在伺候殿下呢?”他边说边微微拱手,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同僚间打招呼的语气。

      这一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江玉也皱着眉看了过来。孙公公等人见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回礼:“裴大人安好。”“见过裴大人。”

      裴元庆仿佛才看到地上狼狈的小太监和江玉不悦的脸色,露出“恍然大悟”和“关切”的神情,快步走近几步,对着孙公公等人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清的音量,语速极快地说道:

      “孙公公,几位嬷嬷,这是怎么了?殿下瞧着不高兴啊。”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的小太监和江玉扔在地上的白玉球,“可是这奴才不长眼,冲撞了殿下?”

      孙公公叹了口气,也压低声音:“回裴大人,正是。这蠢奴才毛手毛脚,弄脏了殿下的新玩具,殿下正在气头上。”

      裴元庆立刻露出“深表理解”和“感同身受”的表情:“唉,殿下身份何等尊贵,这身袍子更是陛下亲赐的云锦,也沾了污秽,着实可恼!难怪殿下生气。” 他先肯定了江玉发怒的“合理性”,站在了皇子的立场上,让孙公公等人觉得这位大人是“自己人”,是在理解皇子的情绪。

      接着,裴元庆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足的“为殿下着想”和“忧心忡忡”的意味:
      “只是…孙公公,您是老成持重之人,最懂规矩,也最是为殿下着想。您看,陛下此刻正在御书房处理朝务,离这园子可不算远。殿下这雷霆之怒,动静若是不小……”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眼神瞥向那哭都不敢哭出声的小太监,“惊动了圣驾,陛下若是问起缘由,殿下因一个奴才的些许过失而大动肝火,甚至…动用了私刑...”

      他轻轻吐出‘私刑’二字,点到即止,“这传到陛下耳中,怕是对殿下的声誉…略有微瑕啊。”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孙公公等近侍最敏感的神经。

      孙公公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比裴元庆更清楚皇帝对江玉的期望,也更清楚皇帝虽然宠爱,但对规矩的要求从未放松。

      若真因这点事让皇帝觉得皇子“残暴”,他们这些身边人首当其冲要受责罚!其他几个有头脸的嬷嬷太监也交换了眼色,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裴元庆见火候已到,立刻又添了一把柴,声音恢复了一点正常音量,带着“慈爱”看向江玉:“殿下息怒。这蠢奴才固然可恶,但为了这点微末小事,气坏了殿下的万金之躯,实在不值当。臣看这秋高气爽的,不如让孙公公带您去那边池子喂喂锦鲤?或者让嬷嬷们把您最爱的那套九连环取来?这白玉球也沾了晦气,奴才们拿下去好好清洗擦拭一番,再奉还给殿下把玩,定比现在更光润。”

      孙公公何等机灵,立刻心领神会,马上上前一步,脸上堆起哄孩子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软又柔:

      “殿下息怒,裴大人说得极是。您瞧这太阳多好,池子里那几条新进的红顶锦鲤,您还没去瞧过呢,听说可机灵了。老奴抱您过去看看?至于这蠢奴才,还有这脏了的袍子、玉球,都交给老奴处置,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让他们再也不敢污了殿下的眼!您千金贵体,可别为这起子东西气着了。”

      旁边的贴身嬷嬷也赶紧帮腔:“是啊殿下,那九连环您昨日不是还没解开吗?嬷嬷陪您去试试?”

      其他宫人也纷纷附和,劝解的声音此起彼伏,气氛瞬间从肃杀紧张转向了“哄小主子开心”的模式。

      江玉毕竟只有五岁。他刚才的暴怒很大程度上是模仿大人的权威感以及东西被弄脏的单纯愤怒。此刻被众人七嘴八舌地哄着,又提到好玩的锦鲤和没解开的九连环,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他看了看地上吓瘫的小太监,又看看自己袍角的泥点,再看看裴元庆那张“关切”的脸和孙公公等人讨好的笑容,那股非要剁手的执拗劲儿泄了大半。

      他小嘴一撇,似乎觉得有点无趣了,哼了一声,对着孙公公伸出手:“抱!去看鱼!这破球脏死了,洗干净点!” 算是默许了孙公公的提议,不再坚持剁手。

      孙公公如蒙大赦,赶紧抱起江玉,连声应着:“是是是,老奴这就抱殿下去!快,还不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 他一边抱着江玉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一边厉声吩咐其他宫人处理后续。

      几个太监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架起瘫软的小太监,迅速拖走。有人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颗白玉球,有人则准备处理地上的痕迹。

      裴元庆站在原地,看着江玉被抱走的背影,以及那被迅速拖离现场、捡回一条命的小太监,心中并无轻松,只有更深的忧虑和寒意。他微微叹了口气,整了整衣冠,仿佛刚才只是路过打了个招呼,继续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只是步伐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他明白,自己只是暂时化解了一次危机,而那位小皇子骨子里的东西,以及围绕着他的环境,才是更大的隐忧。

      御书房内,皇帝听完裴元庆的禀报,朱笔“啪”地搁在砚台上。

      “爱卿确定没看错?玉儿真说了那些话?”

      裴元庆跪在地上,额头沁出细汗:“臣不敢妄言。四殿下他...确实骄纵了些。”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叹了口气:“是朕的过错。”

      原来皇帝一直以为江玉只是性子活泼了些,今日才知竟被宠得如此无法无天。想到萧景琰,心中更是愧疚难当。

      “来人,传四皇子。”

      当江玉快快乐乐进来时,看见的就是父皇阴沉如水的脸色。

      “父皇……”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跪下。”皇帝冷声道。

      江玉从没听过父皇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一时呆住了。

      “朕让你跪下!”

      一声厉喝吓得江玉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仰起小脸,眼中迅速积起泪水:“儿臣做错什么了...”

      “做错什么?”皇帝冷笑,“恃宠而骄,虐待宫人,这就是朕教你的为君之道?”

      江玉从未见过父皇如此震怒,终于“哇”地哭出声来:“儿臣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看着那张哭花的小脸,皇帝心中一软,但想到裴元庆的描述,又硬起心肠:“从今日起,禁足一月,抄写《论语》十遍。”

      “父皇!”江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皇帝十分愤怒,“记住,朕宠你,是因为你父亲萧景琰的忠烈。若你再仗势欺人……”

      话到嘴边,皇帝猛地刹住。他本想说“就别怪朕不认你这个儿子”,但看着江玉懵懂的眼神,终究没能说出口。

      江玉被宫人带回寝殿时,还在抽抽搭搭地哭。他不懂为何一向疼爱他的父皇今日如此严厉,更不懂那句“因为你父亲萧景琰”是什么意思。

      “殿下别哭了,”老嬷嬷心疼地为他擦脸,“您今天确实做错了……”

      “我才没有做错!”江玉一把推开嬷嬷,“我要父皇像以前一样宠我!”

      嬷嬷欲言又止。她伺候小主子五年,亲眼见证皇帝是如何将这孩子捧在手心里宠的——亲自喂饭、哄睡,甚至允许他穿逾制的服饰。这样的宠爱,满宫皇子公主谁曾有过?

      “嬷嬷,”江玉突然止住哭泣,小脸上还挂着泪珠,“萧景琰是谁?”

      嬷嬷手一抖,帕子掉在了地上。

      “是...是陛下的的禁军统领,为救驾而死……”她含糊其辞。

      江玉敏锐地察觉到异常:“那他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父皇说...”

      话未说完,殿门突然被推开。皇帝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都退下。”

      宫人们鱼贯而出,只剩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父皇……”江玉怯生生地唤道。

      皇帝长叹一声,在床边坐下:“玉儿,过来。”

      江玉犹豫片刻,还是扑进了父皇怀里。熟悉的龙涎香包围着他,让他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朕今日话说重了。”皇帝轻抚他的后背,“但你需明白,身为...皇室子弟,品性比才学更重要。”

      江玉在父皇怀中点头,却听皇帝又低声道:“你父亲萧景琰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朕不希望你辱没他的名声。”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江玉心里。他仰起头,泪眼朦胧地问:“那...您不是我父皇吗?”

      皇帝的手顿住了。他低头看着怀中这个依赖他的孩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窗外,秋风吹落一树桂花,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告诉我。江玉攥紧了皇帝的袖子。

      皇帝注视着江玉:“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据说从前有一种很大很大的神龟,不周山倒了之后,它就被砍了四脚支撑四极。它死的时候一定很疼吧,它不是能呼风唤雨吗?为什么不跑呢?它不是有很多宝物和仙草吗?为什么不吃掉重新长出脚来呢?嬷嬷没有告诉江玉为什么,但江玉此时已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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