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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黄毛为爱学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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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末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他再去医院探望季怜的时候,季怜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季怜只是断了腿,他没有变成瞎子。“哥!”他指着季末的头发,惊讶的叫起来,“哥,你的头发……怎么一下子变黑了啊!”
“染的。”季末说。
季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也有些不加掩饰的遗憾。
“我听说,头发染黑以后,就再也不能染成别的颜色了。”他的眉毛和嘴角都耷拉下来,“明明你之前的白金色很好看……”
“妈妈说不合适。”季末道。
并非他的错觉:
一提到“妈妈”,上一秒还生动伶俐的季怜,立刻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哦……是、是哦。”他讷讷道。
脸上眉飞色舞的神采不见了。
那个小心翼翼、总有些不安的季怜回到了这具躯壳里。
少年人的两手交叠着放在腿上,手指绞在一起:
“也是哦……对了,你现在还在酒吧打工吗?应该……不用再去了吧?”
季末闻言,表情放松的笑了起来。
“早就不去了。”季末说。
他解释道,从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新闻见报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去过酒吧了。
妈妈不会同意的。季末说。爸爸也不会。
要是让人知道,季家的真少爷在酒吧自力更生……说出去那简直是个笑话,季家人不会同意的。
季怜点了点头,说着“也是”。
季末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如同他当初真心希望的那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季怜觉得,他的心里还是不高兴。
是因为季末住进了季家,所以让他生出“被替代了”的错觉吗?
可是,明明季末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啊。
过去的十几年里,是季怜偷走了季末该有的生活。明明季末才是那个要在父母的宠爱里长大的孩子……而他,季怜,是个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被亲生父母丢下的孤儿。
但不知道为什么,得到这一切的季怜,居然还是不甘心。
他太贪心了,季怜想。
明明爸爸妈妈出钱,让他做了手术、让他健康……
可为什么,他还是想要得到更多?
他居然希望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孩子。
如果季末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就好了,季怜想。
他们还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成为家人——而不是非要像现在这样。
一个人的加入,意味着另一个人的悄悄退场。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季末坐在季怜的床边,在沉默里不发一言。
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来查房的母亲站在门口,她挑起眉毛,很意外在这里看见了季末:
“季末?你怎么又来了……”
季末站了起来,扯了一下衣服的下摆。
他生疏又礼貌的点了点头,不像是看见了家人,倒像是看见了领导似的。
母亲抬了抬下巴:
“听说你最近在家学习备考?总是来医院看怜怜的话,会影响你的复习进度吗?”
季末在半年前萌生了参加成人高考的想法——
那时候,他还没有了解到亲生父母的消息。是季怜建议他这么做的,季怜说,在大城市里生活,文凭还是很重要的。
那时候季末还有些瞧不起季怜,觉得这是好学生的一厢情愿。
但架不住季怜总是在他跟前乱晃——季怜考上了名牌大学,季怜的身边都是有文化的人,季怜的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
季末想要和季怜在一起,总不能一辈子当个酒吧里的服务生。
季末也不甘心。
所以季末捡起了丢掉好几年的课本。
父母找到他时,看到他床头崭新的备考资料,感动得老泪纵横。
“好了小末,快回家吧。”母亲说。
也许是因为季怜的脸上露出了失望,她斟酌了一下,微笑着换了一种说法:
“或者,下次你可以把书带过来,让怜怜教你复习呢?”
三句话不离读书学习,季末觉得自己的头都痛了。
季怜也头痛。
“可是我好累啊。”季怜说。
像是赌气,也像是在撒娇——他少见的拒绝了母亲的建议。
季怜把被子拉过来下巴,只留出一双眼睛:
“哥,既然妈妈都这么说了,你快回家吧。”
季末被赶出了病房。
他走在大街上,婉言谢绝了母亲叫司机来接的提议。
“我想自己走走。”季末说。
他穿着一双最新款的跑鞋——是父母送给他的礼物。按理说,季怜也应该有一双,但是季怜现在用不上。
一年前,季末还在季怜轻易得到的一切;一年后,季末已经拥有了这些。
但是,季末还是有些不满足。
阳光把空气晒得干燥,季末用力的呼吸,直到新鲜的氧气填满肺腔。
他终于有了些“喘过气来”的感觉……医院里的氛围不适合他,消毒水快要叫他背过气。
久违的自由,让季末慢慢放松了手脚。
他小跑了两步,感到每一个末梢都被调动起来。
可是,像这样快活的感觉……
季怜或许再也体会不到了。
季末的心情,复又变得沉重。
季末回到了家里,父母都不在家,只有请来的住家保姆刘姨。
刘姨是一个老实忠厚的女人,她在季家做了许多年雇工。
直觉让季末觉得她并不喜欢自己——她总是用戒备的目光打量这个忽然住进主家的年轻人,也许是在为她照顾了很多年的季怜少爷打抱不平。
刚巧,季末也没有多喜欢她。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姨的长相,像极了买下他的那户人家里的女主人。
“大少爷,下午有点心和甜汤,您吃一点。”刘姨说。
她做了小孩子才会喜欢的冰碗——放满水果、椰汁、西米露。
她给季末盛了一小碗,然后把剩下的那些倒进一只保温桶。
“这些送给怜少爷。”刘姨说。
季末觉得她应该很喜欢季怜:
“怜少爷喜欢。唉,怜少爷也太可怜了……怎么会出那样的事情,不长眼睛的司机……”
她小声的骂肇事司机,都怪那个疲劳驾驶的家伙。
怜少爷那么年轻,那么优秀,那么聪明……
居然因为他的错,下辈子只能坐轮椅。
没有一个字提到了季末。
可是,突然的,季末觉得喉咙里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他匆匆的咽下最后一口甜得发腻的椰汁,把碗送进了水池。
“哎,大少爷,放那儿就好,我来收拾。”刘姨叫住他。
季末低声说了“谢谢”。
然后,他像一个寄住在自己家里的陌生人,躲回了那间新收拾出来的房间。
他摊开了复习用的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因为他满脑子都是事发那天的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