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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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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后第三天下午,尤云安带上猫和行李坐上易秋的车,启程前往新的城市。
天空白云悠悠,车子一路开入高速,远处浮现出连绵的绿色山脉。
易秋摁了车载音乐,清新的节奏在安静的车内盘旋,他随口道,“到了可能要天黑了,那边房子的卫生有提前打扫吗?”
尤云安手里头的钱屈指可数,只租到一个条件很差的小单间,摇头应,“到了再收拾。”
他腿上抱着猫箱,里面的叮叮也许是这几天在寄养处憋到坏了,一路喵喵叫不停,刚消停了一阵,现下听见尤云安的声音又叫起来,嘹亮的声线几乎要盖过音乐。
尤云安垂睫用手指戳猫,试图吸引注意力,然而一点用也没有,杏眼不禁染上几分苦恼。
易秋笑了笑说,“把它放出来吧。”
尤云安迟疑了一下,开了猫箱的门,方才还嚎叫不止的叮叮立即跑出来,安安静静地趴到他前襟。
猫的体温暖烘烘的,将心口的位置都捂热了些。
尤云安一顿,将空箱子放到脚下,双手环住了暖乎乎的猫。
他其实也不能做到完全不怕孤独,但除了这只从小被人遗弃的小猫,他还能带走什么呢。
许祐嶙没有再来找过他,他们之间……这次应该真的走到了尽头。
把着方向盘的易秋轻轻扫过尤云安若有所思的侧脸,一侧唇角微不可察地轻翘,加速驶向远方。
天有不测风云,开到中途,方才还晴朗的天空骤然变阴,降下浠沥沥的雨丝。
很快,雨丝又转为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砸在前视玻璃,雨刮器来不及挂走沉甸甸的雨水,前方的视野都被晕染得模糊。
车里播放着音乐,怀里的猫已经呼噜呼噜睡着了。
细小的雨声钻入尤云安的耳膜,他望向窗外阴沉沉的雨幕,心头无端涌上几分不安。
不远处出口放了一排红色的三角锥,有交警站在雨中拦路。
易秋经过时开窗询问了句,得知前方因落石而发生了一起事故,只好先开往最近的服务区。
已经快到五点,尤云安敛着眼帘在车里休息,易秋下去买了面包和矿泉水回来,问,“吃点东西吗?”
眼看没一会儿就要到了,这一耽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
尤云安道了声谢,接过面包,撕开包装小口吃起来。
易秋抖了几下湿淋淋的雨伞才关上门,一转头,温和的五官闪过一丝惊愕,“云安,快把猫拿开。”
尤云安疑惑地嗯了声,咬着面包低头一看,便见腿上出现一滩泛黄的液体,忙开门,将还在滴水的猫悬空拎起。
易秋下车绕过来帮忙拎猫,又望向尤云安被浸湿的咖色外套,递出伞道,“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吧。”
尤云安点头接过,撑着伞一路小跑进了男厕,打开水龙头,淋湿纸巾在衣服上用力擦了几下。
聚酯纤维的布料难以浸水,这在此刻是个很大的优点。
仅在表面大致清洁了下,看上去便没有异样了。
尤云安不放心地攥起衣摆嗅了嗅,想再挤点洗手液,手心恰巧感知到口袋中手机震动。
他先是不紧不慢将外□□干净了,才边走边打开手机查看。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随手点开,他脚步登时顿住,定定看向屏幕里的对话框。
【无缝衔接好玩吗?】
【好好跟你现在的男友待在一起吧,别来祸害人了。】
无暇顾及如此武断又没由头的消息出自何人之口,尤云安细白的指尖颤了一下,点开了下方的图片。
照片中呈现出荒郊的背景,一辆撞出凹陷的银色跑车被吊车悬起,似乎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故。
又放大图片确认几秒。
他大脑闪过一片白光,心跳也猛地漏了一拍——
那是许祐嶙的车,他在车库见过的。
又冷又湿的风迎面拂来,尤云安不自觉捂住了胸口,薄薄的鼻翼因呼吸困难而快速翕动起来,许祐嶙的车,为什么会……
大脑刹那浮现出无数种惨烈的车祸画面。
尤云安心神不宁地攥着手机,呼吸渐渐刺痛。
为什么这样?
联系到上面的消息,他怀疑地想,难道许祐嶙真的是因为误会他和易秋在一起才……
尤云安眼眶干涩地眨动了下,另一个念头又蹿出来,误不误会又怎么样,他们都已经分开了啊,难道许祐嶙什么时候又来找过他吗?
为什么、为什么许祐嶙会这么想不通呢??
他深深汲取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向对方发去消息,点下发送,却已遭到对方的拉黑。
心绪彻底慌乱。
尤云安再也安慰不了自己,滔天的愧疚感席卷而来,将心脏压迫得踹不过气,有道声音不断敲击在心头,荡出阵阵回声——
怪你,都怪你!
一旦不见面,两人的生活便离了十万八千里,几天寥无音讯的日子里,他没有认真去想过许祐嶙会经历什么,他只顾着想许祐嶙对他的不好。
如果……如果许祐嶙真的出了事……
该怎么办?
细白的手指颤巍巍在拨号界面打出一串号码,拨了过去。
尤云安将手机举到耳边。
那头传来冰冷的机械音,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别来祸害人了”几个字不由浮现在脑海,用刺耳而现实的话告诉他,他这个罪魁祸首没有这样的资格。
天空灰暗,寒风夹杂着冰凉的雨点吹拂到面上。
僵直清瘦的身影立在男厕门口,像是随时会被一阵风吹碎、刮倒。
“云安?”
易秋上了阶梯,透过镜子见到青年红通通的眼圈,疑惑道,“你还好吗?”
见尤云安还是一动没动,他边靠近边提高了音量,“云安?”
人声骤然出现在身后,尤云安打了个激灵,转头见到面带关切的易秋,缓缓回了神,“……没什么。”
蜷了蜷冰凉的指尖,“就是感觉……有点冷。”
一会儿功夫天已经黑了,雨势依然不见小,易秋看了眼外面洋洋洒洒的雨丝,伸手带了一把尤云安瘦薄的后背,“现在车还走不了,我把猫关进箱子里了,先进里面休息一会儿吧。”
尤云安点头,到超市随意买了一袋零食,便魂不守舍地坐到窗边的位子,望向暗沉沉的雨幕。
风雨夹杂的声音令心头的慌乱与不安悄然放大。
易秋在对面落座,将一杯热乎乎的关东煮推来,“暖手。”
尤云安盯了眼前色泽油亮的关东煮几瞬,摇头,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易秋看着他,似乎有点疑惑。
尤云安纠结片刻,抬眼一双微红的眼睛,用请求的语气道,“易秋,可以送我回去吗?”
易秋愣了下,用手握住关东煮发烫的杯身,“现在?”
尤云安点头,过于紧张的声线抑制不住地抖动,“现在,现在可以回去吗?”
他什么都不想管。
不管许祐嶙做了什么,不管有没有人用权势压他,不管是不是他错了,他就是想回去。
他就是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许祐嶙现在的状况。
易秋似乎是思忖了下,旋即低头翻出天气预警信息,温声劝,“雾太大了,晚上走很不安全,云安,你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落下了吗?别着急,我叫易木帮忙寄过来。”
尤云安摇头,欲言又止地望向夜色中飘扬的雾气,强行把话咽了回去。
等待的时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难熬。
他用手机搜索和许祐嶙有关的讯息,却没从一众商业新闻中寻到半分车祸的事迹。
想来这种消息也不会传播出去。
又干坐着煎熬许久,尤云安耐不住起身走向屋檐外。
寒风从脸侧肆意挂过,分明望不见什么,他仍牙齿紧攥,执着地盯着远处漆黑朦胧的马路,仿佛这么盯着,碍事的雾气就能快点散去。
玻璃窗里,易秋平静地望着外面冻得抱起手臂翘首以盼的青年,掌中一丝未动的关东煮不知何时已变得毫无温度。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忽见漆黑的雾气中袭来一族橘红的车灯,往这边开了过来。
窗外的人紧缩在衣领里的脖子骤然探出来,探寻地望向那辆黑色的轿车。
易秋动作一顿。
雨点子没有尽头般滴滴答答溅在积水的地面,车门打开,一只锃亮的皮鞋踩碎了朵正在绽开的水花。
砰的一声。
高大的男人下来,漆黑的伞面从锋利的下巴划过,笼住整道修长的身影。
许祐嶙撑伞望向屋檐下瑟瑟发抖的人。
屋顶上的灯牌将一层白光镀在尤云安面上,他很冷,缩着肩膀眼也不眨地回望着许祐嶙,一时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
几步之遥。
双方奇异地按下了暂停键。
深灰色的双眸比夜色更加深邃,直直凝望过来,仿若一尊沉默的雕塑。
眼眶不自觉地发涩,又被什么湿润的东西给浸湿,尤云安紧咬住颤抖的嘴唇,竭力咽下喉间的酸涩。
他以为……
尤云安再也忍耐不住,扑进雨中,奋力抱住了眼前完好的、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的许祐嶙,哽咽道,“你干嘛要来?”
就算没有出事,没有受伤,干嘛还要来找他?
他总是胆小又吝啬,害怕将真心交给别人,害怕生活遭遇打击,害怕一切未知的东西,害怕到……好像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勇敢。
可他没有一次想到过,许祐嶙对他的付出就不需要勇气了吗?
应该是要的,每一次都需要。
然而他回报给许祐嶙的,却是那么的微乎其微。
雨点坠在伞面打出细碎的声响,许祐嶙被抱住时怔了一瞬,也只是一瞬,便抬手拥住主动投入怀抱的瘦削躯体,沉声道,“他欺负你了?”
那天的事故过后,他便克制着不去看两人的消息,等每次消息一来,却又总控制不住,索性直接将手机关了机。
多年的执念如茎脉一般贯穿心脏,生生不息,纵然被巨石压垮,也会见缝插针地试图从每一个缝隙破土而出。
今天工作结束,许祐嶙疲倦之下顺手开机一瞧,便没有任何思考地追了过来。
他想过会败兴而归,想过会撞见不好看的场景。
却没有料到……
尤云安居然会来主动抱他,还带有哭腔。
就算他现下已经没有什么正当的身份待在尤云安身边,他也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欺负到尤云安头上——
管他是什么对象。
许祐嶙眉宇压低,正想追究个明白,肩上毛茸茸的脑袋却摇了两下。
尤云安小声啜泣着,“我没有和谁在一起,许祐嶙,那天我不该走,我不该离开你。”
方才数百分钟的等待里,尤云安脑子里的某根筋忽地通了,他生活里重要的人很少,许祐嶙早就成了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为什么不能那一部分,豁出去一次呢?
许祐嶙面色微顿,来不及思索尤云安陡然转变态度的原因,便被翻天覆地的喜悦吞没,他不敢置信,“云云,你再说一遍。”
尤云安眼中水汽氤氲,将许祐嶙抱得更紧,小声道,“我很想你……”
许祐嶙耳根酥麻,高兴得眼眶都微微湿润。
他一直在等这句话,不知道等了多久,这几日来极度的郁闷和痛苦,瞬间都随夜风和雨声飘走了。
撑伞将指尖冰凉的人送上车,许祐嶙隔窗打了个手势,店内的易秋走出来,摁开了车锁。
许祐嶙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和那只哇哇乱叫的猫,放到了自己车上,转头道,“这段时间辛苦了,我把油费转你。”
易秋直立在渐小的雨丝中,浅棕色的发和眼睫沾上了雨珠,神情如冬季的雨水般潮湿而朦胧。
他远远望了一眼副驾,移开了眼,淡声道,“不用了。”
许祐嶙将手机放回口袋,开了另一头的车门,侧身进去之前,英俊的眉稍扬起一抹骄矜的神采。
“那么,再见了。”
黑色汽车利落地调了头,一路撞碎模糊的雨雾,消失在公路尽头,永远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