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胭脂铺的小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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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洛京郊外的竹林里。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轻松的在上方跳跃。
来到中央，他左右观察了一下，并不落地，抓住竹枝用绳索吊着放下一个物事，随后消失了，腰间在月光下闪过金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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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咔嚓”一声，沈知白踩着地上的枯竹，分开竹叶来到竹林中央。
竹叶缝隙间漏下的晨光映在他脸上，眉锋剑扬，鬓发乌黑。年少本该蕴满风流的桃花眼中，此刻却充斥着紧张。
他已经探查完现场周围了，问。
“老吴，可看出什么来没有？”
林中轻雾未散，一袭红衣静静铺展在青苔石上。
“这姑娘约莫是宿疾发作。”
蹲在地上验看的仵作老吴正小心翼翼的取下些口脂，滴入醋。回复沈知白。
故去的女子约莫二十二三岁，肌肤莹白，双目微闭，仿佛只是在浅眠。柳叶眉精心描画过，眉尾有一粒痣。唇间朱色如晚霞漫染。
身上的金丝罗裙搭到了石头下边。衣领处露出杏色的中衣。羊脂玉禁步掉到地上，流苏凌乱沾满露水。
口脂须臾泛起青沫，老吴“啧”了一声。
沈知白牙一磨，脚底下不知不觉碾碎了好几片地上的竹叶。
老吴见好就收，回头。
“沈判官莫心急。”
沈知白用眼光追询。老吴方解释。
“这口脂里掺进了寒髓，所以有改变，普通口脂用猪油或茶油，见醋不变。”
——他用银簪轻轻挑动，那青沫起的更欢了。
老吴摇摇头。
“这东西记载在《异闻录》里。因为前朝滥用，本朝早已禁止，若非老朽多读过几本书，也不会知晓这个。”
他用银针在棉纸上划动，这次不解释了。
竟是涉及到了禁药？沈知白一惊，难怪老吴不用手接触。
“所以这女子是寒髓中毒而亡？”
老吴嘴角微不可察的下撇。
“寒髓量少，不足以致死，只是诱发了宿疾。”他随手指点，“风哮发作才是真正死因。”
他凑近嗅一嗅，又朝上方看了看。还是那副不催不说的样子。
沈知白焦躁，他看不出什么异常。
“爽快点说，病亡？”
“能不能知道是哪种风源致命的？”
老吴不接话，继续翻检衣物，又举起镊子，从女子那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的缝隙里取下一缕丝线，放在左手的棉纸中。
他直起腰来，“尚余柔韧，亡故时间在子时左右。”
沈知白眉毛一扬，又按捺住，这老吴在钘部理刑司资历很老。
老吴把银针用酒擦拭后按长短放回囊中，途中似乎想到什么，看了沈知白一眼，到底还是提点了一句。
“老朽只是初验。沈判官想知道的，需要以后细勘。不过此女唇间口脂仍留有余香，应是八经街“拾香记”所造，也只有拾香记的胭脂能保证留香两日不散了。沈判官不妨考虑从这方面入手。”
拾香记？苏窈的铺子？怎么会和她有关？沈知白一怔，脑海中突然出现上个月路过二十四桥坊经历过的一幕画面。苏窈那被暴雨洗刷的狼狈却清丽的面孔，明显无力神情却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让他瞬间心跳跳得乱了。
他不自觉走神了片刻。
回过神来，他一使劲捏碎了手中一直揉的竹叶，看看老吴，心知他不愿意对自己说全话。但心里也有了主意，老吴不配合，他可以找别人。现在正好有理由了。
“是么？”他啪啪两声打下卷上的袖子，不再看老吴。吩咐：“将瓷瓶给我，你再取一份证物。”
京城八经街街尾的“拾香记”里，雕花门大敞着，鎏金香球悬在檐下，铺内的胭脂香漫到了街上，随风飘散。
沈知白赶到这里时，使劲抽了抽鼻子，猛一回头。进城的路上他就总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好似有什么在盯着他。
路边杨树繁盛茂密，一个老婆婆正在端着盆往渠道泼水，看起来毫无异样。
他皱皱眉，一时以为自己是错觉，穿过胡同往拾香记后门绕。没注意到刚才在自己回头时，远处的树枝间有刀具反射的光芒一闪。
拾香记开张虽然不久，但出于胭脂的精致和香气色彩的持久浓郁，在京城已经十分有名了。
它那里前厅布置的清雅，妇人们穿红着绿的进进出出挑选，后院则时不时传来捣杵和钵清脆的碰撞声，让人清心宁神。
后院花厅的湘妃榻上，苏窈斜倚着，百无聊赖的转动着团扇。眉间一点粉色梨花娇艳欲滴，扇面轻轻摇晃，将院中制作胭脂的玲珑的身影切割得零碎。
天水碧纱裙被穿堂风掀起，霞影罗半臂垂落，腰间蹀躞带悬着彩玉球与青金石禁步，身后是缠枝牡丹绣屏，一卷书侧落在竹榻上——这般家私打扮，任谁也猜不出她只是个胭脂铺的女东家。
此时她正在评点着玲珑。
“蔷薇九蒸九晒香气本就浓艳，你还要加茉莉调和，岂非是不伦不类。”
玲珑手不停，嗤笑：“窈姐姐莫操心，前面那些卖的好的都是我做的，我比你知道这些世俗女子喜欢什么。”
苏窈懒懒翻转手腕，打个哈欠：“我们又不指望这个修心，银钱够用也就罢了。”
"生意这么好，我总得做些。"玲珑捣得不耐烦了，挥手间一点锐风甩过，半钵齑粉形成。
她得意一笑，正要开口，忽听“砰砰”两声巨响，后门被用力推开，沈知白衣袂翻飞的跨过门槛，腰间悬着的鎏金螭首的刀鞘在革带上弹了几弹。
玲珑手中青玉杵“哐”的放下，眉头高挑，孰料沈知白看也不看她。
总算他还知道礼仪，在花厅前一摸鼻子停下，袍角随风扬起。
“苏姑娘，拾香记的口脂牵扯一桩案子，请你出来一下。”
玲珑从他后边赶过来，闻言冷哼一声。
“沈大人好大威风，回回来都要踹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专管抄家的！”
还不等沈知白回呛，花厅里苏窈已经摇着团扇走了出来。
开口就笑，笑靥嫣然。饶是沈知白见过多次，还是不自觉的被晃了一下。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沈大官人今日有何贵干啊？什么口脂案情的，不会是找个借口专程来踹我门的吧？”
沈知白被挤兑的脸一红，收了神思。随后想到过来的目的，掏出瓷瓶递过去。
“你闻闻这个东西，就知道我为什么来了！”
苏窈漫不经意的接过，启开红布包裹的木塞闻了下，指尖在瓶口旋了旋，微微一笑，传给玲珑。
玲珑鼻翼微动，看都不看的就“嘭”塞回瓶塞。叉腰抢白沈知白。
“拿着瓶我们卖出去的胭脂，就想泼我们脏水，衙门都是糊涂官儿？”
沈知白理直气壮。
“这口脂含寒髓，是今晨从一个故去女子身上取来的，此女有中毒形征。”
玲珑气笑。
“我们的口脂是用茶油制作的。这瓶里有寒髓，与我们何干？”
沈知白掏出盖有钘部理刑司京畿勘验之印的大红印章签贴往玲珑面前一晃。心里有些得意。
又塞回怀里转头对苏窈道。
“按《庆元条法事类·杂令》第三条，行会需具结物料来源文书，本官可以刷看你们的文书。”
玲珑气短，一时不忿，转身就去拿账本凭证。
“沈官人一个八品官儿，衣服上绣个獬豸就以为自己是神兽了，这威风真是越来越大！”
她走到厢房门槛处故意大声：“可惜是个没角的！”「1」
沈知白耳尖，闻言一呲牙。苏窈不经意的把扇子一挥，恰恰打在他脸上。
他一惊抬眼，苏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沈大判官，我们这铺子用没用寒髓做胭脂你岂会不知。何必多费口舌，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她用扇子遮口打了个哈欠，缓步走到庭中合欢树下的石墩上坐下。
“直说罢，我可没那么多耐性等。”
沈知白知道自己心思被看穿了，脸一红，摸摸鼻子，长吸一口气。
“按例来查询你们铺子的进货文书是一则，这案子蹊跷又是一则。”
踌躇了一下，他向前走了一步，苏窈在树下被正午的阳光照的脸孔似发了光一般，微露的脖颈细白。他有些不敢看。
“今晨我被上官派遣排查一个案子。我刚去理刑司，不熟悉流程，这案子又与你有些牵扯，我怕自己第一次勘案就搞砸了……”
他低下头，有些怕苏窈拒绝。“就想请你相助。”
“哦？”苏窈掩口。“我不过卖个胭脂，与我能牵扯什么？沈判官真是好算盘。之前在洛京府做个文书说不熟，要我帮忙。这次又来。我为何要一次次助你。”
她摇着扇子揶揄：“什么都是别人干，你这俸禄未免也太好赚了些。”
沈知白被嘲笑的又摸摸鼻子。他这老毛病一紧张就摸鼻子。
“你莫忘了，那次暴雨中你受伤，是谁送你回家，就是帮我几次，难道还不应该？”
苏窈眼中光芒一闪，坐直身体，收敛了笑意。
“本姑娘可是只有这一个地方能安置？沈判官这是在挟恩么？”
沈知白脸色一白，不由自主的想后退，强做无事，神色间装的淡定终于绷不住了。
“不是挟恩，是真的想要你助我。我刚去理刑司，没人教我。跟我去的仵作老吴验尸又说话留半截。”
他惭愧的低头，一咬牙把底全兜了。
“我不想让人牵着鼻子走。”
偷觑了苏窈一眼。
苏窈这才面色放缓，重新恢复了笑吟吟的声调。
“原来如此，这样说清岂不是好？沈官人下次痛快些，有话直说，莫要再妄想强逼。”
沈知白点头答应，下意识的摩挲了几下腰间的麂皮鱼袋，擦干手心的汗，心中忐忑，也不知道苏窈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苏窈斜睨了一眼他紧张的神色，不由有些好笑。本不想管，思及自己入世的目的，又想面前这也不过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人，嘴角温柔一勾，心不由得软了软。
天色正午，阳光高照。
街边拐角处一角黑衣闪过，伴着金属的反光消融在墙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胭脂铺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