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
-
第二天大早，外头鸡叫了两遍，林牧被吵醒了。
闹钟还没响，一看时间，果然才六点不到。
这要搁学校，林牧保准还要再赖一会，但想到今天好些事要处理，他只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睡眼惺忪地刷了牙，就着冰凉的井水胡乱抹了把脸，总算驱散了些许困意。
桂二嫂上了年纪，觉浅，早早地就醒了。
林牧手脚麻利地给妈妈煮了碗清汤卧蛋的面条，看着她吃完，才骑着摩托车去镇上寄样本。
镇上的快递点刚开门。
林牧把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泡沫箱子递给老板。
老板顺手一摸，冰凉的触感让他脸色瞬间变了变，问道：“你这寄的什么？现在上面查得严，要是什么违禁品，我们可不收的！”
说着就要拆开检查。
林牧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还有这茬规定。
这病理样本算不算违禁品，他心里也没底，但东西今天肯定是要送出去的。
他只能避重就轻，硬着头皮解释：“就是一点普通的猪下水，自家杀的，我都冷冻好了，保证没问题。”
老板一听，连连摆手：“那还真不行！生鲜这类东西，得要专门的冷链运输，我这没条件，寄不了！”
林牧连忙道：“您放心，就寄到星城，我里头放了冰，一时半会化不了。”
“你以为快递就寄你一家？星城再近，怎么也得明天下午了。”老板嗤了一声，看他确实挺急的样子，眼珠滴溜一转，道，“这么着吧，我下午正好要开车去星城办点事，你要实在着急，我可以帮你顺路捎过去。”
“真的？！”林牧简直喜出望外。
“不过嘛……”老板打断他。
林牧不解地看他。
老板也不跟他绕弯子：“这油费、过路费，还有我这专门绕一趟的功夫……就算你两百块，成不成？”
“多少？！两百？”林牧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从岳市到星城，发最快的快递也不过十五块钱，这不明摆着趁火打劫嘛？
老板见他犹豫，立刻把箱子往旁边推了推，语气淡了些：“你这地址这么偏，我送过去得费不少功夫，两百真不贵。”
“你要是舍不得，那就再想想别的办法？”
眼下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总不能自己跑一趟吧？可下午还得等着村委会的人，实在抽不开身了。
林牧咬了咬后槽牙，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成吧。”
老板笑逐颜开地把箱子收到柜台后面，林牧心口疼得直滴血。
办完这件压心头的要紧事，他也没耽搁，转身又去镇上的兽药店，买了几瓶氯消尽。
虽然那些染了瘟的猪已经无力回天，但该做的消杀，一天三次，一次都不能少。
路过村头的小卖部，林牧才想起家里盐和醋都快见底了。
老板正趴在玻璃柜台后面刷短视频，外放的声音吵得震天响。看见林牧推门进来，他随口招呼了一声：“买点什么？自己拿。”
林牧从货架上拿了盐，发现醋只剩最后一瓶，瓶身还积了层薄灰。
他犹豫了一下，又伸手多拿了包红糖。
结过账，回到家。
林牧看到门口停着辆摩托。
来客了？
他刚停好车，脚还没踏进家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桂二嫂，你家里的情况我也清楚，但你也得体谅体谅我们经销商的难处不是？”
林牧的脚步猛地顿在门口。
随后只听妈妈低声下气道：“王经理，之前我们说好的，等下个月这批猪出栏，卖了钱就立刻把饲料款结清，这不还有一个月才到期？”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男人立刻道，带着公事公办的强硬，“现在非洲猪瘟一闹，你家这批猪能不能活着出栏都是个大问题！”
桂二嫂：“要不辛苦您再给公司说说，给我们缓一阵子？”
“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想搞得这么难看！”男人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但是上头给我们下了死命令，必须在这两天内把所有的欠款追回来！我也是照章办事，真没得办法！”
桂二嫂沉默了。
林牧心里跟明镜似的。
前两年猪价低迷，家里猪场虽然勉强维持，但赚来的钱大部分都用来还之前的贷款，再加上供他上大学，剩下的那点积蓄，几乎全都花在这批猪仔上了。本想着送完这批猪能大赚一笔，谁能想到非洲猪瘟来得这么突然。
现在，家里肯定是掏不出这笔钱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故意加重脚步，一把推开门：“妈，我回来了！”
一个穿着POLO衫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个记账本，正站在堂屋里说话。
见有人进来，男人转头看了一眼，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问桂二嫂：“这是你崽？”
桂二嫂点头。
“你回来得正好，”王经理对林牧道，“你家欠公司的这批饲料款，真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我也很难做。”
林牧：“王经理，还差公司多少？”
“数目不大，就四万整。”男人说着，把手里的账本往前递了递，“白纸黑字都记着呢，你可以自己核对。”
桂二嫂急忙抢过话头：“王经理，我们不是赖账的人，欠的钱肯定认。但眼下这情况您也看到了，家里确实困难。您再宽限两天，钱我来筹，就别为难孩子。”
林牧沉默了一瞬。
他知道妈妈是在保护他，就像从小到大无数次那样，总是下意识地把他护在身后，独自扛起所有压力和难堪，只留给他一个看似安稳的港湾。
但这一次，他看着妈妈鬓角新添的白发和眉眼间藏不住的愁容，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了。
他抿下唇，喉咙发紧：“王经理，我们现在……实在拿不出四万这么多。”
“高低得先还上一点，”王经理看这母子俩确实不像在耍无赖，语气软化了些许，“哪怕万八千的呢？让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不然我这工作也没法干。”
林牧垂下眼，内心挣扎。
他原本不想动用周明之前借他的那笔钱，可现在……他攥了攥手机，终于抬起头：“这样，我手头还有两千块钱，先转给你，剩下的，我再来想办法！”
王经理几乎脱口而出：“什么？就两千？！”
这离他的预期差得太远了。
林牧目光没有闪躲，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很无奈，只能尽可能表现出一副很真诚的模样。
王经理看着他，又看看一旁愁容满面的桂二嫂，最终无奈地摆了摆手：“……行吧行吧，两千就两千，怎么给？”
林牧掏出手机道：“给个收款码，转您微信。”
王经理合上账本：“那我就先拿这个数回去报账。剩下的……你们可得抓紧时间想办法啊！”
说完，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送走王经理，屋里安静下来。
桂二嫂忧心忡忡地问林牧：“牧牧，你哪来的钱？”
林牧勉强笑了笑，宽慰她：“我有办法，您别操心。”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刚买的红糖：“给您冲水喝，补气血。”
桂二嫂接过糖，塑料包装在她粗糙的指间窸窣作响。
她低头摩挲着包装袋上那个鲜红的“福”字商标，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半晌才轻声说：“这牌子的红糖……你爸当年，也常买这个。”
林牧正在拿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个他从未真正见过的爸爸，仅仅存在于妈妈偶尔零碎的念叨和几张泛黄模糊的老照片里。
虽然所有人都说那是一场无人可怪的意外，但它却实打实地压垮了这个家，留给妈妈的是半生辛劳，留给他自己的，则是许多本不该由他承受的目光和经历。
他心里始终梗着一点东西，说不清是怨，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沉甸甸的情绪。
“您去歇着，”林牧猛地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地一声喷涌而出，激烈地打在不锈钢池壁上，又四下溅开，“等我消杀完，再回来做饭。”
推开猪场门，里面依旧安静得可怕。
林牧大致数了下，从昨天回来到现在，又死了差不多三十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些毕竟是妈妈起早贪黑三个多月的心血，如今就这样付诸东流，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钝钝的疼。
喷雾机嘶嘶作响，浓白的消毒水雾弥漫开来，落在过道、栏杆和每一个角落。
林牧不知来回喷撒了多少趟，等终于完成消毒，整个人几乎累到虚脱。他卸下喷雾机时，只觉肩膀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掀开衣服一看，肩膀被背带勒出红红的两道印子，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他抽了抽鼻子，不知道是因为太疼，还是太臭熏的，反正有点想哭。
从小长在农村，他可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少爷。
因为家里没有男劳动力，他从小就得跟着堂哥堂姐下田里干活。
春天插秧，天不亮就要起来，水里都是那种吸血的蚂蟥，夏天则要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双抢，小刀一样的禾叶割着细嫩的皮肤，又痒又烧，到了秋天还要赶一季晚稻熟，那时的辛苦不知比现在要多出多少。
但自从上了高中，他就很少再做农活了。
现在突然这么来一下，身体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也是正常的。
不过到最后，他也只是默默给自己抹了点红花油了事，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给妈妈做饭。
冰箱里有腊肉，他又去菜地里摘了点蒜叶、辣椒和青菜回来，准备随便炒两个菜。
刚把菜择完，微信就响了。
蒋禾川：抱歉，昨晚上临时接了个工作电话，后面太晚就没回消息。
林牧指尖一顿，想了想回了个“嗯嗯”，表示理解。
蒋禾川问：样本寄了？
林牧连忙回：下午应该会送到。
蒋禾川发了个“OK”的表情。
林牧心里想，这人怎地这么喜欢发这种中年人表情？随后也从善如流地回了个“抱拳”。
林牧原本以为这场没头没尾的寒暄到此为止了，正要把手机放回去，屏幕又弹出消息提醒。
蒋禾川：吃饭了没？
林牧：刚准备做。
蒋禾川：吃什么？
林牧：蒜叶子炒腊肉，再加个小青菜。
蒋禾川回了个“点赞”的表情。
这时不等林牧回复，蒋禾川又发消息过来：我得忙去了，回聊。
林牧赶紧回他：好的师兄，您忙，回聊。
林牧觉得后面聊的内容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放了手机就去做饭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