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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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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温炙浪下的冰川却未有半分融化的势头,骄日与炽热的双双奔赴,当是昭告着世界这亿万年的生生不息;沉如死寂的冰川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静默者震耳欲聋的无助。
“太阳离得太近了些,太近了些,什么时候会融掉呢,什么时候会灭掉呢……”
林羡鱼睁开眼,竟是不知第几次在这懒人沙发上睡过去了,难得的双休,眨眼又近了尾声。
这是林羡鱼独居生活工作的第六个年头。
睁开的那双眼睛却不似这几年来本该愈发的沉稳,平静,没有往日无数次醒来,黑寂寂的眸子中近似淡漠的习以为常。
这双眼睛,更加清明,更加澄澈,像被抹去了积攒已久的灰尘一样,竟看得出是多了些许明亮。更像是,十七岁的林羡鱼的眼睛。
“呼——”
“这一觉睡的可真够有劲儿啊,高考一考完,脑子和恢复了出厂设置一样”
林羡鱼毫不顾忌地在懒人沙发上缓慢的蠕动,“嗯,手机嘞?”
这地确,该是十七岁的林羡鱼了;二十七岁的林羡鱼大梦初醒之际是只会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望向床边发呆的。
“欸,不对,等等,这里是哪里??”林羡鱼迟钝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
眼前依旧是睡前窗帘紧闭的昏暗,可再看却不再是自己终日乱糟糟的小小的卧室。这个窗帘看着质量很好,叫人无法判断外头是白日还是黑夜。林羡鱼窝在沙发里不敢动了,但伸手够了够近在手边的窗帘,掀开一点小角,令人未想到的一抹暖黄咻然钻进了屋子里。
像是有感应一般,拉了一角的窗帘自己开始慢慢地向两边拉开,好似大片大片的附有金光的薄纱,透过高大的落地窗盖向屋子里,又好像是夕阳地尽情欢舞,丁达尔效应下是他们生命最后的绚烂。顺着光线莫名的指引,林羡鱼转头,才发现这本该看着黑白色调的极简风客厅,晕染上了光阴斑驳,看得见几分暖意。但空间的空旷,颜色的单调终究难掩其间的平淡,林羡鱼发现,唯有这一角懒人沙发,杂乱扔着的毛毯,看得出生活的痕迹。
“这里是哪儿哇,好死板的地儿哦。”
“你家。”
“我去,哪来的声音?!”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林羡鱼差点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警觉的四处张望着,“我我我可是祖国未来的花朵!你你你你不能害我!何方妖孽快快现身!”
却只听得一声嗤笑。
“林羡鱼,闭上你的眼睛。”
一身反骨,从不正经听话的林羡鱼不知为何未经思考就顺从地闭了眼。
“你好啊,十七岁的林羡鱼,正式认识一下,我是二十七岁的你。”
眼前的一切,足够林羡鱼嘴里塞八个鸡蛋了,闭上眼不是无数次闭眼的黑暗,却看到了,面对面站着的一模一样的林羡鱼,或许再说严谨些,是更正式,面部线条更锐利,少了不少幼态,一本正经的自己。
“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二十七岁的自己上前一步,轻合上了林羡鱼没收回去的下巴,眼神中的冷淡退去了几分,再次开口“你好,林羡鱼,我是二十七岁的你。我知道你现在可能难以接受这一切,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想想该怎么解决吧。”
“解决啥,你要我干什么?为什么你会在我的身体里?”林羡鱼的脑子终于开机,思考起来了。只见的二十七岁的自己轻轻摇摇头,“准确来说,是你在我的身体里,在我们的身体里,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只能呆在你的意识海里,身体上的一切都由你控制。”
“哇哦 cool,那我还回得去么,我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嘞,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嘞,嗯不对,我问你不就行了,你说我有没有考上想去的大学啊。”久违的跳脱的不经深思的思维令二十七岁的林羡鱼愣了一愣,后嘴角弯了弯,“很显然,这并不是我可以告诉你的了,需要你自己去经历。至于回去么,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暂时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先要解决掉明天的工作问题。”
没听到意想的答案的林羡鱼撇了撇嘴,“嘁,不说就不说,还高深莫测的,算啦算啦,你说明天该咋整?”
“你这状态也没法替我去打卡上班了,正好明后天也没有客户预约,你先给老板请个两天假吧。”
“哦哦好,那手机,手机在哪里??”
“手机啊,好问题,我想想,应该是在进门的地方吧?昨天应该是丢在那里了,睁眼吧小孩儿,快去打电话。”
“!别叫我小孩儿,还有一个月我就要成年了,不就比我多吃几年饭么,我决定了,你叫老林,我是小林!”林羡鱼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奔向门口抓起了手机。
二十七岁的林羡鱼眼神中似乎少了些什么,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行行,你怎么说怎么来小林同志。”好像在给小林顺毛一般,语调少了几分工作以来的熟练的疏远“对了,记得这么和老板说,是为了签一个客户,喝酒伤到了身体,工伤病假,这样不会扣钱的。”
不一会儿,放下手机的小林:“六哇,你是真鸡贼,哈哈,丝毫不减我一毛不拔的风范。”
“那现在我们好好聊聊吧。”过了十年,二十七岁的林羡鱼是绝对不会记得,其实十七岁的自己,就会想很多事情了,而现在的自己也是无法回答小林的疑惑,好像陷入了一个无尽的黑幕之内,好困,好困,眼皮好重,要看不清了。。
“嗯,老林?老林?你去哪了??我刚和你说话你听到了吗??”良久没有得到回复的小林企图闭上眼寻找老林的身影,却只见得一团糊糊的灰团。“林羡鱼,我好困啊,剩下的就交给………”
“什么什么?你就这么丢下我走了?这也太没义气了吧?喂喂,不是,你别走啊!”林羡鱼和泄了气儿似的往后一倒,在大沙发上四仰八叉的躺着。“这这这……我该怎么办啊,我对现在是一点都不熟悉啊。”
过了晌久,林羡鱼突然猛地一蹦起来,“对啊!日记本!我肯定现在还在记日记!屋子里除开厨房和卫生间一共只有两个房间,不可能放在客厅,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它。”
进到卧室却令林羡鱼惊了一惊,怎么会和客厅风格差异这么大?明明应该是主卧的房间却好像是被主人刻意设计了一番,只似十七岁时家里住的那间四处好像被塞满了的卧室,小小的,入眼是大片的蓝色,明明天还未完全黑下来,明明月亮还躲在那厚厚的云层间,却令人感受到化作浸透月光的天青釉瓷。灯光是暖黄色的,罩住了这小小的空间,四周是软和的,看起来很温馨,很治愈,是一个人的安全屋。
除了衣柜和床头柜外屋子里就没有什么可以储藏东西的地方了,林羡鱼顾不得躺下来享受,转而走进了另一间房间。
“咦,居然不是一间客卧。”
是的了,这是一间附有主卧一半面积的书房,不同于客厅冰凉的瓷砖,地面铺设的是深色的实木地板,就连壁纸都复古气息浓厚,整体色调以深棕、墨绿、酒红为主。通顶的书架,看着像是用的上好的深色樱桃木,厚重的实木书桌被紧挨墙壁的书架环绕,桌面上摆放复古台灯,走进一看桌上左手边摆着的整整齐齐的钢笔展示柜倒是令林羡鱼小小震惊了一番,“哇哦,有钱人啊…”,右边则是笔挺的列挂着一排粗细不同的毛笔,看的出主人虽然常用但有在好好保养,笔墨纸砚都规码的整整齐齐。至于中间,只有一台电脑,一个笔筒随手插着几只常用的中性笔和铅笔。
“嗯,日记本,日记本…会放在那个抽屉呢。”顾不上欣赏了,林羡鱼在各个抽屉翻找起来,“欸,这个,我看看是不是。”
最后一个抽屉里一个明显破旧的本子被垫在一摞新本子下面,林羡鱼弯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藏东西的习惯还是没改。
在真皮软包的椅子上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歪着,林羡鱼颇带谨慎地打开了本子。
“这个好像是从工作后开始写的。”
2030年6月28日 终于毕业了,很庆幸自己很早就选择去实习,不用愁工作了。宿舍里的其他人好像都在找工作的样子。。
2030年7月19日 好想知道大家都去干什么了啊,可是该怎么开口问呢,大学四年没怎么说过话吧,也怪自己哦,找不到话题,总是忙着兼职。
2030年8月2日 今天回家了,好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过年的时候是找了什么借口没有回去来着……
2030年8月5日 高中同学群突然热闹起来,原来是要聚会了,算了,还是不去了,没什么交际又何必坐在那里像呆子一样听他们滔滔不绝
2030年12月30日 母亲刚才打电话来,问起过年回家的事情,还是不想回去啊,会去有没有人真的听我讲话,还不是每天都在图书馆窝着,而且往返的票很贵欸,还是多赚点钱去吧。
2031年1月22日 今天是除夕,大家快乐,我也快乐,希望今年赚到更多的钱,希望今年能够成为合伙人!!!(哈哈,我知道我在做白日梦)
2031年6月25日 我是不是太迟钝了些,没有意识到平时打卡上班的同事们只是在互相敷衍啊,原来大家都很忙的,怎么会有时间听其他人絮絮叨叨呢。不行不行,我也要卷起来,要努力!!抓住机会。
…………
2033年3月14日 合伙人,越来越近了,自从去年偶然接的那个不看好的国外的案子胜诉了之后,名声竟打响了不少。好高兴,可是没有人想听的吧,爸妈本来就不满自己不顾劝阻做律师这件事情。
2033年3月16日 不行这才胜诉了几个案子就这么高兴,今天就被抓小辫儿了,有什么好高兴的呢林羡鱼?比你强的还有很多人,你还不够努力,有时间高兴证明你还很闲,你为什么不能再压榨自己呢?你为什么不能再投入的更多更多一些呢?你没看到么,父母还是不看好你,大家还是很小瞧你这个总是一副上赶着的样子。
…………
2035年3月25日 我做到了,可以转更多的钱了吧。
2035年4月16日 新来的实习生很怕我的样子,我的脸看着很臭么。
2036年1月15日 又快过年了,回家看看吧,这是应该要做的,只是又要被问东问西的,好烦,不想说话。
这是最后的,时间停留在前一天晚上,这些年林羡鱼的确保留着写日记的好习惯,只是越来越少,林羡鱼感受到笔下的文字也越来越单调,再也不见那个高中时洋洋洒洒能在日记本上挥手两三百字的肆意吐槽。
“为什么呢?”翻了很久,林羡鱼始终唯有找到想要的答案,但是自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似乎答案近在眼前,需要什么呢,好像需要奋身一跃去抓住。
夜间躺在床上,林羡鱼想,为什么不去办公的地方看看呢,或许看到就能明白些什么呢,反正地址在日记本上也有了,连办公处在几层楼都在日记本上被自己一时兴起标记的一清二楚。
第二天,真正站在高大的写字楼下,林羡鱼却是真的犯了怵。进进出出的人们好似水中的鱼儿,吵闹的是哒哒的皮鞋声,啃馒头的咀嚼声,铃铃的电话声…大家都在抬头赶路,而闪耀的阳光刺过停留的林羡鱼似都是在控诉着自己的格格不入。
“早上好,林律”
“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接连几个人的问好让林羡鱼愣了好几下,细看胸前的挂牌才发现都是律所的同事,上着电梯心里正得意“哈哈,他们叫我林律,嘿嘿,林律你好,林律林律林律,这也太来劲儿了”
“林羡鱼你不是说你请假了么??算了,来上班更好,正好我有事儿找你,待会来趟我办公室!”一出电梯,响亮的声音贯彻整个电梯间,正是林羡鱼的顶头上司游安。
“是昨晚那个凶巴巴的女人的声音。。”林羡鱼第一下反应意识到,第二下看到四周的人都面带同情的看着自己,感觉更不好了。。“完了完了,要废,老林是留了个什么烂摊子给我,不是说这两天没什么事的么。”
自己的办公室很好找,一路上遇上了不少人,但大部分看见林羡鱼就低着头,似有夹着尾巴逃跑的架势,一看到林羡鱼对上的善意的微信就脚步走的更快了。“奇怪,这么怕我??”
游安的办公室也挺好找的,因为就在对面,隔着不宽不窄的走廊,林羡鱼看到了游安的背影,像一只未被拆封的钢笔,这个比喻很奇怪,但是没来由的冷峻和锋芒却又有刻意的收敛。
“游安啊,名字还怪好听的。”林羡鱼推门进去,“那个,早上好。”
“还有心思早上好,我看你真是活够了林羡鱼。”一进门,游安转过身,“不想干就滚蛋!新来的助理小姑娘人家都比你稳重,做合伙人有一年么?你就飘起来了?你还敢揍委托人了?!所里不是给你撒野的地方,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现在人家都投诉到我这里来了,你说说你这是才安生了多久。”听着盛怒的语气渐渐弱了些,一被骂就习惯性低着头的林羡鱼才敢稍微抬起头,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神看着逐渐平复的游安,“我打人了?”
内心小小的腹诽:“我这么勇的哇,太厉害了!!!”
“不是你打的还是我不成?吃错药了你?”游安的火气又蹭的一下冒起来,“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林羡鱼,要心平气和,心平气和,服务行业,天生的乙方,我们就是被驱使的命!不要多话不要做不该做的事,再憋屈,再难受,要死了都给忍回去!不然,这个社会,你怎么活得下去,我们怎么活得下去?”
回到办公室,林羡鱼回想着游安刚才的话,话中的关心还是能意识到一点的。“怪不得老林说这几天没什么客户啊,原来是被自己揍回去了,我说昨晚还寻思着律师能随随便便就休两天假的,憋着没有可以说的人,会很难受么。”
“不难受的小林,因为已经习惯了啊,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何必唠叨打扰呢,自己的经历不过是世界上最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二十七岁的林羡鱼其实早就醒了,在受游安教训的时候,但是选择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或许私心作祟,自己想看着十七岁的林羡鱼改变些什么。
这一天除了早上挨的批之外,的确如老林所说没有什么事情,下班回到小区,抬头看去,似乎处处等会通明,又似乎耳边还能传来那隐隐约约的敲键盘的声音,听了一天,一天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一天手机上的消息除了工作群几乎等于零,憋了一天几乎没说话。
“我居然还没哑巴?”林羡鱼此刻只有这一个疑问,一边等电梯一边嘟囔。这时一左一右也来了同等电梯的人。
“妈妈,妈妈,你知道吗,今天在学校元元老高兴啦。”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攥着她母亲的衣角,轻轻的摇晃着。
“嗯?嗯。”年轻的母亲没有多余问什么转而继续和身旁的男人说话,看样子是女孩的父亲。“你要知道最近油价又涨了,这工资可从来是没见涨过……”
看此,林羡鱼一份了然的心态,另一边的打电话的声音也传到林羡鱼耳边。
“你知道吗,今天可有意思了,就我们部门那领导啊,那叫个刻薄哦,骂人的时候脖子都快哽出二里地了,哈哈哈哈。”
看样子是个刚工作的小年轻,眉飞色舞的和电话另一头吐槽着部门的领导。
“原来和别人说话可以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啊,但是随便和别人吐槽,不会落下口舌么。”
回到家里,林羡鱼以同样的姿势,窝回了懒人沙发,什么也没干,但是仍然满身疲惫。自己清楚,这大抵是有点无病呻吟的味道,但是满身的没来由的无力感终究难以抑制。
“是不是觉得还挺憋屈的,小林同志?”闭上眼,再见老林的小林只觉无比熟悉,差点热泪盈眶,泪洒当场。
“天哪,你知道我今天忍得有多苦么!工作时不爱说话可以理解,那食堂里,的确是在说话了,为啥没一个人来和我说话?”
“傻子,你以为,谁都和你脑回路一样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一找不到话题说就开始说自己,这人家咋愿意和你聊,你总觉着能预判别人将会说的话,可实际上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你说的什么啊。”
可是,二十七岁的林羡鱼,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指了指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的小林,“你该回去了。”
“可是,”十七岁的林羡鱼不顾一股强大的吸扯力,企图向老林走去,老林上前一步,抱住了十七岁的自己,“没有什么可是的了,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么。”
感受到怀里的实感在渐渐消失,二十七岁的林羡鱼抱的更紧了些,“你知道么,其实生活远没有你想象的有趣,可能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才会刚刚好。小林,看脚下,看你的现在,未来永远是不定向的,我只是你做出的无数选择的其中一种可能而已,大胆走不要辜负最本真的自己。”
再次睁眼,这双眼睛,好似少了些亮晶晶的东西,但淡漠之上又多了些什么一闪而过,这是二十七岁的林羡鱼。
依旧未动,还是同一个姿势,看向窗外,是夜,黑寂寂的幕布一如二十七岁的林羡鱼的眸子般,难得见的数颗星星,看着更像十七岁的林羡鱼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林羡鱼知道,自己并没有选择改变什么。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