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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深陷泥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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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歪过头,突然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僵硬的脑袋像上了发条的摆钟一样左右摇晃,先前被割破的伤口裂的很开,能看到相连的皮肉在极力地挽留快要被晃掉的头颅。
“霍连声……”
男孩的脸上长出一条细细的血红色的嘴巴,微微开合,冤鬼般沙哑的声音钻了出来,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糙,霍连声仔细听着,却发现根本认不出声音的主人。
这是一种超越自然,只能出现在噩梦中模糊的呼唤。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孩,像是在抱怨什么。
抱怨什么呢?
“我没忘记你……”
男孩的脸似乎有些微动,些许泪水从并不存在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霍连声见他对这句话有了反应,有些激动,依旧捧着他的脸,“你也记得我是吗?”
“如果记得,就点点头。”
脂腹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他轻轻拖住男孩易破的脸颊,那里已经有了很浅的裂纹,皮肤变得皱巴巴,像被风干了许久失去弹性和韧性的棉布,一搓会掉渣。
“等等——”
头顶的榕树不安地躁动着,树叶刮擦着彼此,发出沙沙的响声,微风带着丝丝香甜扑面而来,男孩的头和身体全都破成无数碎片泼洒在风中,血迹混着灰渣,黑红一片,似火山滚烫岩浆下树根的余烬。
霍连声伸出手,却只留住了一点温度在指尖,稍纵即逝。
眼前的一切都轰然消散,入目只剩下发黄的白光,他搓了搓汗湿的手,紧攥的拳头在他的手心留下了四个月牙式的印子,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有些眼熟的衣角闯进视线。
恩利尔已经走到了床旁,“局长,夏上校和韩上校都已经脱离危险,韩上校已经醒了,夏上校还没有,但是看情况两天之内肯定能。”
霍连声“嗯”了一声,梅尔坎人说话啰哩啰嗦的,那两个人好歹也是正经军校毕业的优秀学员,夏珩身体素质虽不及他,但韩江可远在他之上,虽然两个人都伤的不轻,但能撑到医院,就没有后顾之忧。
霍连声放下心来,肩膀传来一阵刺痛,包扎好的手臂依旧有些许血渍渗出,他盯着那一抹浅淡的红色,说:
“另一个呢?”
“只是受到了惊吓,吸点氧气就好了,现在就在隔壁病房,已经醒了,您要是想去看望的话——”
“他呢?”
“谁?”恩利尔挠挠头,“是那个肩膀被戳穿的?”
霍连声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伤的挺严重的,而且他血液中的血小板含量异常的低……”恩利尔声音越来越小,他感觉霍连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两只眼睛盯地他后背发毛。
“继续。”霍连声把身后的枕头放正了一些,坐地更直了。
恩利尔觉得再说点坏消息他脑袋就不保了,大脑滴溜溜地转,把刚才逐字逐句记下来的东西挑挑拣拣,留下两句听上去能让霍局长脸色好点的说。
“那个漂亮的先生伤的是很重,但我们给他输了点血,已经救回来了,现在生命体征都很稳定,您可以放心。”
恩利尔觉得他这两句话说的一点毛病没有,但霍连声却答非所言,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问:“你觉得他漂亮。”
一点温度都没有,恩利尔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要被冻住了。
他感觉霍连声难看的脸色是因为他对那位漂亮先生的不敬称呼,用“那个”来代指,可能会让人感到被轻视。
思来想去,漂亮是他最明显的特征,这么称呼陈烬总可以了吧,但霍局长的眉毛好像更紧了。
恩利尔摸不准霍连声的脾气,试探地嘟囔着:“漂亮……的。”
霍连声面无表情,起身就要下床,恩利尔紧忙扶住他,却被人无情的躲开了,他的手悬在空中,一阵尴尬。
“局长,您还没恢复好。”
他想追上去,县长还在外面出差,刚已经给他打去了电话,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贵客接待好了,绝对不许出一丁点问题。
脚还没抬起来,就被霍连声眼底的警告给压了回去。
“我对我自己的身体有数。”霍连声垂眸,两眼光射寒星,确保恩利尔不会跟过去后便收敛了戾气,转而问道:“那个被吓的在隔壁?”
得到赦免的恩利尔狂点头:“没错。就在506,离您大概4个房间远。”
霍连声绕过他径直走出门,无视了恩利尔后来的所有挽留,他大步在走廊里穿行,经过他旁边的病房时却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陈烬病房的门虚掩着,他的视角只能看到鼓起的一块白布,看不到脸和下半身,但根据胸腔的起伏程度来看,陈烬的呼吸还是很微弱。
霍连声心生愧疚,肩膀被戳穿的人,应该是他的。
陈烬不知道被什么石头卡住了脚,他把周年塞给了韩江,折返回去救人。
碎石冲过来时,陈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跑过来直接把他推走,挡住了尖锐如刀片一样的岩石块。
鲜血立刻淌了出来,像红色的花丝伸出细长的爪子。
霍连声来不及多做思考,身体替他的理智先做了决定,他看着马上就要被埋在石堆下的人,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把陈烬拽进怀里。
“你是不是疯了!”霍连声厉声道。
陈烬的脸已经几近透明,剧痛让他的脸有一丝扭曲,霍连声额角上的口子流出鲜血,滴在陈烬脸上,他眼睫震颤了一下,拼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嘴唇微启。
阴湿地冷风透过岩壁的缝隙如箭矢一般刺在霍连声脸上,轰鸣声不绝于耳,陈烬声息微弱,他凑近去听,耳朵快要贴在陈烬嘴上。
“……”
霍连声还是没有听清,思绪逐渐回笼,他盯着那一抹白,像被揪住了肺叶一样无法呼吸。
他知道陈烬是无罪的,甚至可以说是被冤枉的,本就该放回科学院,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收到霍连城的嫌犯名单时,他没有感到真相即将大白的喜悦,相反。
他很烦躁,他觉得是因为陈烬,因为他撬开了记忆生锈的铁锁却无法告诉他答案。
所以才要把人留住,留住才能让十二年前的初恋重见天日。
但那梦中的男孩貌似已经出现了,周年和当年的男孩条件完全吻合,可他还是没有放陈烬走。
他紧皱眉头,想要寻找答案。
他出身利益至上的贵族世家,他帮陈烬找到父母,陈烬就要呆在他身边,替他解决掉这烂摊子,他没复职之前,哪里都不许去。
就是这样。
没错,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正欲抬脚,脑海里却忽然响起了恩利尔的话。
危难之后,应该关心自己的初恋,怎么能受人误导,也变成一个美色至上的人。
他收回快要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向506走去。
走廊里没有多余的视线,直觉告诉他这里没有杀害罗舰长那伙人的眼线。
毕竟遇到这种事,活下来的概率还是很小的。
但也不能放松警惕,他环视了两眼周围,慢步走向506。
推开门,周年眼神空洞的坐在床上,给他换药的护士看到霍连声来了以后利索地干完剩下的活,忙不迭地走了。
“你来了。”周年推开压在身上的被子,眼神一改以往的呆滞,变得又亮又闪。
霍连声抬了抬下巴,“躺着。”
周年脸上浮上一抹红晕,抿唇笑了一下,“你这么关心我呀。”
……
霍连声脚步一顿,被直白的文字噎住了,他有点不习惯与人如此的亲近,更何况他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和周年近距离接触才让人躺回去的,没别的意思。
他没回答,而是说:“当年为什么没有再来找我,怕我爸?”
“算是吧。”
“算是?”霍连声盯着他鼻尖上那颗小小的红痣,“还因为别的什么?”
周年愣了一下,结巴地说:“不……不敢见你……”
“为什么?”霍连声笑了,“怕我?”
周年见霍连声没有责问他的意思,放松地喘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你太优秀,怕配不上你,所以才——”
“所以你十二年来都在默默努力,即使和我同在基地,也没有想过找我对吗?”
周年的瞳孔闪过一丝惊惧,霍连声以为他又被吓到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觉得我不会记得你?”
他知道他说话有时候很吓人,面前的人胆子小,所以他放轻了语气,柔声问。
“嗯。”
周年点点头,从被窝里伸出小拇指,贴着床单滑到床边,双目含水地看着霍连声。
霍连声低头看着周年白皙的指节,他不习惯和任何人亲密接触,但如果是他十二年的初恋,也未尝不可为了他改变一下。
他顺从的伸出手,和床上人的勾在一起,周年把眼睛挤地极弯,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先生,霍局长伤的没有您重,现在恢复的不错,您还是回去吧。”
“先生,您刚醒,还是静养为好,先生——”
霍连声刚想回以微笑,一阵嘈杂的人声便抵达病房的门口,他回过头,陈烬正举着吊瓶依靠着铁门,病号服有些宽大,能看到裹住锁骨缠绕到手腕的纱布。
霍连声扫视来人一眼,心想这次终于没有忘记穿鞋,不过刚醒怎么又乱动?
“你来干什么?”霍连声眉毛紧紧地拧着。
在陈烬看来,是一副坏了他好事,嗔怪他的模样。
不想让他过来吗?
他醒了以后马上就回忆起洞穴里的一切,霍连声的额角流了血,滴在他脸上,他用尽全身力气,问他为什么不记得他。
他没有得到答案。
一如他隐晦的爱和问出口的话,全都石沉大海,不见回音。
因为担心霍连声的安危,所以马上就跑了出来想看看他,他问了护士霍司令在哪间病房,梅尔坎护士咿咿呀呀地普通话也不标准,他就听到一个506,穿鞋带着点滴就走了过来。
结果……
陈烬盯着两个人相连的手,压下心中泛滥的疼痛,仍笑着,“我听说司令在这里,想来关心一下。”
“司令挺好的,陈博士,倒是你,你看起来脸色差差的。”
另一只手的主人此刻正半躲在霍连声身后,露出一个得意地笑。
“我很好。”陈烬眸色冰冷,嗓子微微沙哑,“我天生长的白,不生病也是这个颜色。”
周年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摆出一个十分吝啬的表情,只可惜霍连声看不到他的脸,只认为他是被逗笑的。
陈烬内心骂了他无数遍,呵呵,嘴脸。
“陈博士真幽默,都这样了还在开——”
“你赶紧回去躺着。”霍连声打断周年,对面无血色的陈烬说。
陈烬沉默不语,良久,他盯着周年的眼睛,从鼻尖扫到眉心,“我想跟周医生叙叙旧。”
周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脖子向后缩,很是抗拒。
陈烬又向前挪动两步,被架高的塑料针管磕在铁架上,发出闷响,他在霍连声面前站定,“司令,麻烦您出去稍等片刻,不会太久的。”
“别担心。”陈烬对周年温柔地笑笑,“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