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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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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咲是个很内向的孩子,谢谢你和他做朋友,一直陪在他身边。”咖喱盖饭冒出的腾腾热气在我和上年纪的妇人之间形成一道白色的屏障,我隐隐约约地看到她带着遗憾的疲倦的微笑和明显哭过的泛红的脸庞。
我们相对而坐五分钟,没有人拿起筷子。
“那孩子总是在读一些很难懂的书,像他爸爸一样。我不懂那些,所以和他说不上什么话。不过那孩子很温柔,虽然笨手笨脚的,但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也没有嫌弃我这老婆子做饭难吃,把那只在街边捡到的流浪小猫也养得很好……”
妇人的筷子颤抖着伸向盘子里的土豆块,夹起来又落下。她苦笑着叹了口气,把筷子搭在盘子边缘。
“枫咲不经常和我说学校里的事,是去年……还是前年,他有一天放学回来,突然两眼放光地对我说他交到了朋友,说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送书给他看……”
好痛。心脏的位置。
“那天晚上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他一直在和我说你的事情。那是我们第一次聊那么久的天。他说,妈妈,我将来想进文学部,我想去东京。”
咽下的胡萝卜块哽住我的喉头。
“我说,好,当然好,无论你想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
“枫咲一直很阴郁,可能是他的性格本来就如此。也可能是他小学的时候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的死亡。”
“小学五年级某天傍晚放学的时候,他在街边的拐角看到了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的父亲,他叫着父亲向他跑过去,就在那个时候转弯的货车把视线盲区里的他的父亲卷到了车轮底下。当枫咲跑到父亲面前时,父亲已经变成一具失去呼吸的尸体了。”
我盯着面前只被挖了两勺的米饭,突然觉得食欲全无,还有些想吐。
“嗯,是啊,虽然枫咲那孩子是有些阴郁,可是我觉得他在遇到你以后,已经有好起来的迹象了,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只有那孩子,一定是不会自杀的啊!!……”
我抬起头的时候,妇人把脸埋在手里,泪流满面。
“所以,莲,无论多么小的事情都好,求求你告诉阿姨,那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让他选择去死……”
走出枫咲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我走了两步就觉得头晕难受,我没有吃多的感觉,却依然跪在路边的草丛里把刚刚辛苦咽下的咖喱一点点吐了出来。我凝视着面前的一大滩呕吐物,想着自己只是辩解似地拼命喊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夺门而逃的样子,觉得更恶心了。
我也好想问问枫咲,你到底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我。
当我又一次一个人站在东京站前,抬头仰望着远处“天国”的标志时,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夕凪就站在我身边。
“我们去喝酒吧。”
我吓了一跳。
“现在吗?这么突然?”
“嗯。为了庆祝莲成年。虽然法定饮酒年龄是20岁……不过硬要较真的话,莲其实是二十七岁。”
“……那你千万不要喝醉哦,你喝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带你回去。”
“神是不会喝醉的。” 夕凪自信地笑道。
于是我们又一次站在幸子居酒屋门口。但是夕凪不论如何都不想进去,我只得被他拉到旁边一家名叫PLUTO的清吧,人并不多,店里用适中的音量播放着钢琴曲,有点像长泽岚的期末考试现场。侍者送上来的鸡尾酒杯里都插着两根吸管,夕凪就坐在我身旁悄无声息地用其中一个吸管喝着酒。
“其实是你自己想喝吧?”我无奈地说道。
“嘿嘿……其实我早就想和莲一起喝,只不过要等到你成年而已。” 夕凪说,“这个叫椰林飘香的酒,也太好喝了吧——”
“你还真的很爱吃甜的啊。那等下我们要不要点一杯边车……”
“久等了,一杯大都会。”刚刚的侍者再次走了过来。我点头道谢,突然瞄到他的胸牌。
小林。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向上看去,那的确应该是十八岁的小林,他长高了,也比之前壮了一些,但我能够凭借那张脸认出他就是小林拓也。
那个怼天怼地自命不凡的小林居然会在这里做服务员,我震惊得说不出话,之后又觉得异常难过。直到小林略带疑惑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才摇了摇头说我认错了。
“总感觉……一切都乱了。”
“这不是莲想要的结果吗?”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们,他们就可以遵从自己的本心,就不会被我,被三浦莲影响。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我并不是神,确实知道自己没法让所有人都幸福,但是这样的结果,怎么会……我希望至少我的朋友可以过得比以前更好……”
“连身为神的我都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幸福,莲就不要自责了。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也不会让莲从十四岁重新来过。所以……”
夕凪咬着吸管,沉思道。
“我开始相信莲说的关于宿命的那些理论了。”
“……虽然嘴上说得信誓旦旦,其实我以前一点都不相信什么命运什么宿命的,觉得那些都是软弱的借口。”
深夜十二点半,开往长野的夜行巴士临时停靠在海老名的服务区,我和夕凪也下了车。我在吸烟点如释重负般吸了一口烟,路过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用异样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穿着学校的制服,完全就是十四岁的初中生模样。我欲哭无泪地缩在角落抽烟——那是我人生中抽过的最憋屈的一根烟。我死死地盯着眼前越攒越多的烟灰,只希望这根烟快些燃尽。
“噢?怎么说?我还蛮好奇莲的宿命论的转变历程的。”
“……”我凝视着一点点积攒起来的烟灰,回忆着高一那年的夏天,平成20年的夏天,那个我和君野手牵手漫步在东京街头的夏天。花火大会结束之后,我们走到了新宿附近。在歌舞伎町一番街附近,有一个染着米色头发的穿着亮眼的红色西服的高个子男人拦住了我和君野。他热情地给我们介绍着他们店里的服务,还拿出宣传画册递到我们面前。君野连忙摆摆手,退到我的身后,那个男人却没有罢休,依然热情地凑上来拉住君野的衣袖,说,只是去店里看看也好,说不定会遇到喜欢的类型呢。他的视线从君野的脸庞游走到他的左耳,最终落在那枚小小的枫叶耳钉上。
“您的耳钉好漂亮呀。”
我完全没有多想就拍开了那个男人的手,用不耐烦的声音说道:“你没有看到他不愿意吗?”
男人的视线在我和君野之间快速转了一圈,之后露出职业性的真心笑容:“原来是这样,是我唐突了,抱歉打扰二位,祝你们在新宿玩得开心。”
于是我拉着君野的手快速离开了那里。
“莲,那样其实有点粗暴吧……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招揽到客人也没办法拿到钱。”
“我知道,但是……明明看到你在拒绝了还凑上来,太没有边界感了吧!”
“哦,莲是吃醋了吗?”
“我没有。”
枫咲笑着看向我。
“而且……那种人,光是看着都觉得脏得要命,我不想看到他们碰你。”
“或许他们也只是没办法吧。如果能够有更体面的生存方式的话,谁会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呢。” 枫咲沉默半晌,低声说,“可能每个人生来都要背负自己的宿命吧,他们或许也是在人生的某个环节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差错,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宿命什么的,只是软弱的人给自己找的借口吧。”我说,“即便有些事情是生来注定的,但自己努力去做些什么,总能有所改变的吧?”
枫咲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的路,没有说话。我数着身边经过的电线杆,数到第五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我不想因为这个和你吵架。我有时候确实会有很偏激或者很天真的想法,我觉得你说的……”
“莲不用道歉,我觉得你说得对,是我太悲观了。” 枫咲少见地打断了我的话,他笑着松开我的手,跑到我前面,和我拉开了大约三米的距离。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站在原地问。
“没有。”枫咲笑着对我张开双臂,“莲,来我这边,我想和你接吻。”
“因为那个人用很认真的表情对我说‘可能每个人生来都要背负自己的宿命,他们或许也是在人生的某个环节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差错,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所以在那之后我也慢慢转变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以前的想法确实很偏激。”
“是吗?竟然记得这么清楚,那个人对莲很重要吧。”
我沉默着点头。
“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秘密。”我无视夕凪神秘的笑脸,又点燃了一根烟。
我对着吸烟室镜子里的自己发着呆,如同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原来我在十四岁的时候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吗?我在无意识中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右耳垂,那里没有耳钉,甚至没有穿孔的痕迹,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手僵滞在那里。
“夕凪,你好像把一切都复原成了十三年前的样子,但是……你为什么独独保留了我的记忆呢?”
“因为莲有不想忘记的人。” 夕凪笑着俯下身来看着我。
“只是这样?”我惊讶道。
夕凪点了点头:“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对于莲来说,如果忘记了那个人,那么无论人生怎样重来,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
我拄着下巴思考着。
“所以莲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谁知道呢。”
我灭掉第二根烟,被夕凪拉着站了起来,向大巴的方向走去。
结果是在我成年的那天夜里,夕凪在PLUTO喝了个酩酊大醉,还好周围的人都看不见他,我看到他红着脸拍着手说要给我唱歌的时候立刻举手示意侍者结账。夕凪以为我不愿意听他唱歌,两只手捏着我的脸逼我坐下听他唱完,我一边求饶一边无奈地坐了下来。不过好在他像那个时候的长泽一样迅速地低下头伏在我的肩膀睡着了。吧台的小林面无表情地给我打出一张小票,说了句“谢谢惠顾”鞠过躬后就背过身去凿冰块了。
“客人请留步。”
我架着夕凪艰难地回头,见到吧台另一个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的男子举手向我点头,他手里是一杯淡蓝色的shot。
“您好,我是PLUTO的店长,这杯是送给您的。感谢您今天的光临,希望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我微笑着拿起那杯shot一饮而尽,男子向我鞠躬,他起身时我看向他的胸牌。
“这是我们店里最新推出的特调酒,使用伏特加作为基酒,名字叫春雪。希望您喜欢,期待下次在店里见到您。”
“我很喜欢这个味道。谢谢您,松本店长。”
“原来神和人一样会喝醉啊。”我看着脸颊泛红,呈大字躺在酒店床上的夕凪,好奇地戳了戳他的鼻尖。他醒了过来,不过看起来似乎还是醉酒的状态。伴着略显急促的呼吸,他侧过头与我对视。
“我也是第一次喝酒嘛,不知不觉就……”
“怎么样?最喜欢哪杯?”
“都喜欢。”
“那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吧,神明大人。你趴在我身上睡着的时候,我喝到了店长送的特调,很好喝。”
夕凪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我感受到熟悉的温度。我握住夕凪的手,俯下身吻上他的嘴唇。他冰冷的嘴唇因为醉酒而染上了灼热的温度。
“你和君野有着一样的眼睛啊。好漂亮。虽然我好像说过很多次了。”我摸着夕凪的脸喃喃自语,“每次从梦里醒来看到你的眼睛的时候,都以为是君野回来了。”
“莲明明在看着我的脸,却说着其他人的名字,我会难过的哦。”
“呐,夕凪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愿意化身成人类的形态来见我,愿意陪我这么多年……”
“因为我喜欢莲啊。” 夕凪微微泛红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简直就像枫咲一样,可怕的、疯狂的家伙。
“……夕凪,神明在十月都会聚在出云吗?”
“嗯,会的。像我这种小地方的神明也会过去开会的哦。”
“那神明为什么没有实现我的愿望呢。明明那个时候那么认真地许了愿来着。”我轻叹一口气,解开衣扣披上睡衣。夕凪从我身后拽住我的袖子。我疑惑地转头。
“莲,今年的圣诞节,我们也一起过吧。”
“离圣诞节还有半年吧?……不过,遇到你之后,不是每年都和你一起过的吗?”我笑道。
“不,我不想要和以前一样的。莲对节日什么的从来都很钝感,以前的节日都当成普通的日子一样过去了,一点仪式感都没有……今年的圣诞节,我想和莲一起在东京看六本木的彩灯,一起去响着圣诞歌的涉谷街头吃草莓巧克力芭菲,一起逛路边的圣诞集市,说不定还可以喝到热红酒……好不容易来到东京了,我想在这里和莲认真地过一次圣诞节。”
“诶……原来神也会在意人类的节日仪式感这种东西啊。”这种感觉还挺神奇的,“好啊,没问题。”我转过身去挂衣服,夕凪又一次拽住了我的衣角。
“还有,莲,……”
“嗯?”
“我想和你□□。”
夕凪的嘴唇颤抖着,像是快哭出来了。
“莲也喜欢我的对吧?不讨厌我的对吧?告诉我吧,莲。”
我的手僵在领口的扣子上。
“我很贪心的,莲吻过我,我就想和莲做接吻之后该做的事情了。如果莲对我说喜欢我的话,我会吻你,我会和你□□,我会尽我所能实现你的愿望。”
“……神可以和人类做那种事吗?”
“不可以。”夕凪依然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但是夕凪和莲可以。”
“这是什么歪理……”我笑了,“如果我和你做了那种事情,我们都会下地狱的吧。”我坐在夕凪身旁注视着他。
“会。”夕凪说,“莲不想和我一起下地狱吗?”
枫咲死后,我只和长泽岚和眼前的夕凪接过吻。当他们的嘴唇离开我,我的眼前就是那个暴雨天热烈地吻过我的枫咲,紧接着出现的就是倒在血泊里的枫咲。因为一直在逃避,所以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甚至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爱的定义就像南极洲一样,似乎所有的人都可以对其侃侃而谈,但是离我实在太过遥远。
可是我并不排斥和夕凪接吻。在我长野的老家里,那个我们戴着耳机窝在被窝里的晚上,当他泪流满面地吻过我的嘴唇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极强烈的带着罪恶感的令我恋恋不舍的温暖。
“想。夕凪,我想拥抱你,想牵着你的手,想听你说话的声音,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想不用任何借口就可以和你接吻。这很奇怪吧,我……”
“没什么奇怪的。这种感情就叫做喜欢啊,莲。莲要对自己和自己的感情更有自信些才行。”
我终于被那双栗色的眼瞳蛊惑,深吸一口气坐在夕凪身上,吊灯下,夕凪金色的发丝熠熠发光,像油画一样美丽。在我和夕凪对视的瞬间,枫咲终于松开了我的手,他没有回头和我道一句别,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向前方跑过去了,跑过长野夜深人静的街道,跑过毕业那天磅礴的大雨,跑过开满了樱花的街道,跑过盛夏燥热的东京街头。
“你确定吗?之后再怎么反悔都没用了哦。”
“确定。”
于是我俯下身来解开夕凪的衣扣。
“呐,莲,我们做过之后,我或许会消失。”
“……为什么?不是说我的愿望实现之后你才会消失吗?”
“因为神是不可以和人类做这种事的。” 夕凪拉过我的手轻轻吻过,“我会因此受到惩罚,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那我呢?也会死掉吗?”
“莲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夕凪笑道,“莲会活下去。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我的手僵在夕凪敞开的领口。
“还是说,莲依然忘不了君野呢?”夕凪抬起头挑逗似的看着我。
“说实话,我爱他,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可是我也喜欢和你接吻,喜欢你陪在我身边的感觉,如果你就这样消失了,我会一个人跪在这里哭到天亮的。”我呆呆地说道。
“啊,那莲是真的很爱我。”夕凪起身用力地抱住我,沉默了一会说道,“莲不需要感到愧疚,爱着两个人是很正常的事。十六岁的君野枫咲对于十五岁的三浦莲来说当然是无可替代的,可这并不意味着十八岁的三浦莲和夕凪接吻就是无法被原谅的。毕竟现在在莲面前的是夕凪。”
“莲还是多听听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吧。”
“可我不想要你消失。”我抱紧了夕凪,“愿望什么的实不实现都无所谓了,我只想要你像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
“我迟早有一天会消失的。”
我咽了口唾沫,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我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鼻息。夕凪就那样趴在我的肩上睡着了。他的脑袋压到我有些长长的头发,我无奈地叹气,疲惫地闭上眼睛,想着明天醒了以后要把头发剪短。
“晚安,夕凪。”
我是被一股浓醇的咖啡味吵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夕凪正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摆弄着酒店的咖啡机。我懒懒地侧过头看着他的金色发丝在晨光里跳动。他就站在从窗子照进来的光里。
他换上了我的白衬衫,我眯起眼睛,想着他穿我的衣服看起来怎么会这么合适。
我记得我曾经是很讨厌咖啡的味道的。山川会社的早上虽然偶尔会有牛肉盖饭或者速冻饺子的味道,但永远都弥漫着美式和拿铁的味道,每一天都是如此。那是公司的味道,是工作的味道。
刚来到山川会社的前两年,我几乎每天早上都会用公司的咖啡机接一杯美式咖啡来喝。或许等到我能习惯早起就好了,我就这样天真地、困倦地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道。直到第三年的四月,或许是受到花粉症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头一天晚上没睡好,又或许是我真的受够了没完没了的例会、没完没了的打回重改、没完没了的若有若无的咖啡味,我在喝了两口美式咖啡之后立刻起身冲到厕所里把早饭全都吐了出来。
啊,糟糕的早晨。现在才上午十点。钟表走得那样慢,今天又要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呢,我心想。
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喝咖啡了。我绝望地想着。我听到自己的生命慢慢地燃烧的声音,燃烧出的灰烬堆成一叠薄薄的钞票。
在那之后我一直没有喝过咖啡。同事出差送来的咖啡粉和咖啡豆一直被我束之高阁,说起来还是那个咖啡狂长泽岚帮我喝掉了一部分。他从我的柜子里翻出好几盒咖啡粉的时候说,莲,这个都快过期了,你还不喝掉吗?
我说,我不爱喝咖啡,如果你喜欢的话,都送给你了。
长泽岚那时好像是对我笑了。但我记不太清了,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呐,夕凪。”
“你醒啦?早上好,莲。”
夕凪端着两杯咖啡走到我身边,蹲下来与我平视。
我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简直像小动物一样,我心想。
“这是什么意思?”夕凪笑着问我。
“是我喜欢夕凪的意思。”
“……”夕凪脸红着别过头去,“莲也会有这么坦诚的一天啊,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嗯,因为一直在你身边,多多少少被你影响了。”
“莲爱喝美式吧?这杯给你。”夕凪红着脸把白色的马克杯递给我。
其实已经不爱喝了。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咽下一口,我几乎是双手合十祈祷着自己不要吐在夕凪面前。
但是我没有吐,我喝光了一整杯美式。夕凪就那样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我像水牛一样仰着头咕咚咕咚喝着美式。
“要不我再给你泡一……”
我低下头轻轻吻上夕凪的嘴唇。
“哇,这又是干什么……一股咖啡味……” 夕凪吓得差点把手里的另一杯拿铁扔掉。
“原来我真的重生了啊。”我震惊地凝视着见底的马克杯,然后笑着说,“早上好,夕凪。”
“……莲好像对自己的头发长度格外在意呢。稍微长长一点就要剪短。” 夕凪蹲在马桶边,看着我把长长的发尾慢慢剪掉,“这样不就一直是一样的发型吗?看起来好没趣。”
“太长了总是麻烦……你为什么要蹲在那里啊,看起来好奇怪。”我拍掉多余的碎发,打开水龙头一股脑冲走。
“我也想看看莲留长发的样子啊,一定很好看。” 夕凪依然自说自话,走到我身后对着我的头发细细端详。
“上次读大学的时候的确是留了长发来着。从高中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开始,我就一直没有剪过头发,到大学毕业的时候已经可以扎起一个马尾辫了。”我回忆着,“剪短头发也是因为通过了山川会社的面试,要去上班了。”
“……是因为君野吗?你的长发。” 夕凪低声问道。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喜欢我留长发,只是在他走了以后,我也懒得顾及自己的头发了。”
“莲真的很喜欢君野呢。好嫉妒啊,长发的莲只属于君野一个人。” 夕凪明明用很轻快的语调说着,眼里却充满了遗憾。
“所以至少这一次,我希望君野不要再和我扯上任何关系,一个人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