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一任主人视角 ...

  •   那个有甜香味的夏天
      我叫悠悠,那年我七岁,总觉得夏天就该是无限长的,长到像手里怎么也化不完的冰淇淋。
      那个夏天好像特别热,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把楼下的柏油马路都晒得有点软塌塌的,踩上去像是踩着一块温热的橡皮泥。我死缠烂打地拉着妈妈的手,终于求得了一支快要滴落的草莓味甜筒,心满意足地一边舔一边往家走。就在拐进我家楼栋前那个小巷口时,我听到了一阵很细很细、几乎要被蝉鸣淹没的叫声。
      像一根被风吹得快断掉的细线,颤巍巍的,带着点可怜的呜咽。
      我心里好奇,冰淇淋都忘了舔。蹲下身,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扒开那个靠在垃圾桶旁边、看起来脏兮兮的破纸箱。

      然后就看到了它。

      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团,几乎缩成了一个小毛球,窝在纸箱最阴暗的角落里,皮毛灰扑扑地沾着污渍,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出奇地大,圆溜溜地睁着,像两颗刚刚被泉水洗过、浸润过的琥珀珠子,清澈得能倒映出我好奇的脸庞,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恐和茫然。它那么那么小,好像比我最喜欢的那个毛绒玩具还要脆弱,我一只手就能轻轻捧起来。

      它也看到了我,停止了细微的叫声,只是怯生生地、试探性地对着我发出一个气音:“咪?”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啪嗒”一下,像手里的草莓甜筒最尖尖的那一部分,彻底化掉了,甜甜的、软软的流淌了一整片。我猛地抬起头,扯着妈妈的衣角,眼泪几乎瞬间就包在了眼眶里:“妈妈!妈妈!是小猫!它自己在这里!它好可怜啊!我们带它回家好不好?求求你了!”

      妈妈皱了下眉头,弯下腰看了看,语气有些为难:“哎呀,这么小,脏兮兮的,可能是被猫妈妈抛弃的,很难养活的呀。而且我们家里……”

      但我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而且”。我抱着她的腿不放手,把眼泪鼻涕都蹭在她的裙子上,用尽全身力气哀求,一遍遍地保证:“我会自己照顾它的!我用我的零花钱给它买吃的!我会给它洗澡!我不会让它捣乱的!妈妈求求你了……”

      妈妈看着我哭花的脸,又看了看纸箱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生命,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但是悠悠,你说到要做到,要负起责任来哦。”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眼泪还挂在脸上,笑容已经咧到了耳朵根。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的纸箱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捧着全世界最最容易破碎、最最珍贵的宝贝。连掉在地上的冰淇淋化了都没心思去管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洗澡。我搬来我的小塑料盆,兑上温水。把它放进去的时候,它吓得直哆嗦,四只软绵绵的小爪子拼命扒着盆边,想要逃出去,发出凄惨的叫声。我的心都揪起来了,用手心接着温水,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淋在它瘦小的背脊上,洗掉那些黑乎乎的、结块的污渍。慢慢地,它的毛发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颜色,是那种暖暖的、像刚挖出来的新鲜蜂蜜一样的淡黄色,在灯光下闪着细软的光。

      “你就叫琥珀吧!”我看着它那双在蒸汽氤氲中愈发清亮剔透的眼睛,大声地宣布道,觉得自己这个名字起得真是太好了,“你的眼睛最漂亮了!像真正的琥珀一样亮!”

      我用我最柔软的那条旧毛巾把它整个包裹起来,细细地擦干。它变得毛茸茸、蓬松松的,散发着和我一样的婴儿沐浴露的甜甜奶香气。我把它抱在怀里,它好轻好软,像一团温暖的云朵。它似乎不再害怕了,用小脑袋依赖地蹭我的下巴,痒痒的,那股柔软的触感和全然的信任,让我的心胀得满满的。那一刻,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最幸福、最最富有的人。

      我真的好爱好爱它。

      我做作业的时候,它就大大方方地趴在我摊开的作业本上,把我写的拼音数字都压在身子下面。小爪子偶尔会调皮地勾住我的铅笔尖,在本子上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可爱的梅花印。我假装生气,用手指轻轻点它湿乎乎的小鼻子,它就用那双琥珀似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喉咙里发出细小而满足的咕噜咕噜声,像 miniature 的发动机。

      我睡觉的时候,它总会偷偷摸摸地钻进了我的被窝,找到最舒服的位置,紧紧贴着我的脖子睡下。那小小的、温暖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呼噜声是我听过最好的、最有安全感的安眠曲。

      我把我喝的牛奶倒在小碟子里分给它,把我最宝贝的、睡觉都要抱着的毛绒玩具让给它当窝(虽然它好像更喜欢睡在玩具上面)。我对它说话,说学校里哪个小朋友又哭了,说老师今天表扬了我,说我藏在床底下的糖罐子还有几颗糖。虽然它只会用“咪咪”的叫声回应我,但我觉得它什么都懂,它是全世界最好的倾听者。

      它是我秘密的快乐,是我藏在心底最柔软处的、形影不离的最好朋友。

      可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开始不停地和爸爸吵架。有时候是为了钱,有时候是为了很小的事情,有时候我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听到很大声的争吵。家里的气氛变得好沉好沉,压得我小小的胸口闷闷的,连笑都不敢太大声。我抱着琥珀躲在房间里,能感觉到它也在不安。

      那天晚上,他们又吵得特别特别凶。妈妈哭了,声音又尖又哑。爸爸猛地摔门走了,那声巨响吓得琥珀从我怀里跳了起来。妈妈冲进我的房间,紧紧地抱着我,她的眼泪一颗颗掉在我的脖子上,和琥珀贴着我时的温暖一点都不一样,是冰凉的,带着绝望的味道。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对我说:“悠悠……妈妈要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去外婆家住……可是、可是外婆她对猫毛过敏得很厉害……我们不能带琥珀去……”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好像全世界的声音瞬间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妈妈哽咽的话语和我的心跳声。

      “不要!”我几乎是尖叫着哭喊出来,死死抱住怀里的琥珀,“我不要丢下琥珀!我可以把它藏在我的衣柜里!我不让外婆看到!我每天偷偷喂它!求求你了妈妈!不要丢下它!”

      妈妈只是更紧更紧地抱着我,一遍遍地、无力地说着“对不起”、“妈妈也没办法”、“真的不行”……

      那天晚上,我抱着琥珀哭了很久很久,把我的害怕、委屈和不舍都哭了出来。它的绒毛被我的眼泪打得湿漉漉的,它不安地在我怀里动来动去,不明白为什么小主人这么伤心,只是用小舌头一下下地、笨拙地舔着我的手指,试图安慰我。

      但是第二天,妈妈还是红着眼睛,拿出了那个它来时用的旧纸箱。我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把我最爱的那条小小的、印着小星星的毯子也塞了进去,希望它能暖和一点,能有我的一点味道陪着它。我抱着那个突然变得沉重无比的纸箱,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尖锐的碎玻璃上,疼得钻心。

      又走到了最初那个遇见它的巷口。妈妈在一旁催促着,声音也带着哭腔。

      我蹲下来,颤抖着手打开纸箱,最后一次摸了摸琥珀温暖柔软的小脑袋。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仰着头看着我,轻轻地、疑惑地:“咪?”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纸箱边缘。我把它和纸箱一起推到一个淋不到雨的、稍微隐蔽点的屋檐下。

      “琥珀……你要好好的……”我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似的疼,“要躲起来……要找东西吃……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妈妈用力地拉着我离开。我一步三回头,眼泪模糊了视线,看着那个放着我一整个夏天快乐和友谊的纸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在巷口的拐角,也仿佛从我的世界里被硬生生挖走了。

      那之后的好多年,我总会时不时地想起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的眼睛。

      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天,有一只小小的、柔软的猫咪,带着甜甜的奶香气,那么信任地、短暂地、完全地属于过我。

      而我,在仅仅七岁那年,就因为大人们那个复杂、破碎、我无法理解更无法抗拒的世界,狼狈又绝望地,弄丢了我人生中第一份想要拼尽全力、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柔软与温暖。

      后来,我长大了,遇到过很多很多的猫,街边的,朋友家的,它们都很可爱,但它们都不是我的琥珀。

      那份混合着泪水苦涩和婴儿甜香的愧疚与思念,在我心里最深处,藏了很多很多年,从未真正散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一任主人视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