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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滞涩的齿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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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潮湿和阴郁中粘稠地流动。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变得模糊，唯有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和胃里对三餐的生理需求，勉强标记着时间的刻度。
林朝睡得越来越多。不是那种深沉的睡眠，而是一种昏沉的、逃避式的浅眠。他常常在沙发上一歪就是大半天，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浮沉，电视里播放着什么内容他全然不知，那只是一个制造噪音、对抗死寂的工具。
林暮依旧沉默地打理着一切。他变得愈发寡言，动作也放得更轻，像一片影子在屋子里移动。他不再试图提议出门，甚至减少了那些日常的、无意义的问话。他只是观察，用一种近乎专业的冷静，留意着林朝摄入食物的分量，留意他眼底青黑的深度，留意他偶尔无意识蜷缩起来的手指。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默契。伤害不再需要来自外界，它内化成了这间屋子里空气的一部分，随着每一次呼吸，沉入肺腑。
冰箱里的那盆汤，最终被林暮分几次倒掉了。他没有当着林朝的面做这件事，只是在一个林朝又陷入昏睡的午后，悄无声息地处理干净，将那个洗得锃亮的不锈钢盆晾在厨房操作台上，没有立刻送还。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雨势稍歇，变成了迷蒙的雨雾。林朝竟然比平时早醒了一些，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踏实。他穿着睡衣，站在客厅窗前，看着楼下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街道和湿漉漉的树冠。
林暮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白粥和榨菜。米香淡淡地飘出来。
“今天雨好像小了点。”林朝忽然开口，声音因为久未使用而有些沙哑粘滞。
林暮搅动粥勺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恢复：“嗯。”
一阵沉默。林朝依旧看着窗外。
“那个盆……”他声音很低，“是不是该还给对门了？”
林暮盖上锅盖，转过身，看着弟弟清瘦的背影：“不急。”
“总放着不好。”林朝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去还吧。”
林暮沉默了一下，才说：“好。在厨房台上。”
林朝转身走进厨房，拿起那个光洁如新的不锈钢盆。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握着盆沿，在原地站了几秒，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才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
开门，走出去，关门。动作有些缓慢，但还算连贯。
林暮站在厨房门口，听着门外弟弟走向对门的脚步声，以及随后响起的、略显迟疑的门铃声。
他听不清具体的对话，只能模糊地听到张阿姨那热情拔高的嗓音传来几句“哎呀太客气了”、“还专门送回来”、“没事没事”之类的话。过程似乎很短暂。
很快，脚步声返回，门被推开，林朝重新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刚完成了一件极其耗神的重体力活。
“还了？”林暮问。
“嗯。”林朝把钥匙扔回鞋柜上的小筐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没再多说一个字，径直走回沙发，重新窝了进去，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屏幕亮起，嘈杂的声音再次填充空间。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但林暮注意到，林朝握着遥控器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而那之后的一整天，他比平时更加沉默，甚至连电视换台的频率都降低了，只是盯着某个吵闹的综艺节目，眼神空洞。
伤害就是这样。它可能源于一次看似友善的探望，一句轻飘飘的“看开点”，甚至只是一个需要归还的空盆。它们微不足道，甚至无法言说，但每一次，都精准地磨损着灵魂的某个微小角落。
下午，林暮出门去附近的菜市场。雨雾沾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市场里地面泥泞，人声嘈杂，充斥着生鲜蔬果和鱼腥肉臊的气味。他熟练地挑选着蔬菜，讨价还价，语气如常。
在买完青菜，转身准备去水产摊时，他无意间瞥见不远处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是以前和林朝同一个单位，似乎还去过家里两次的年轻男人。对方也看见了他，明显愣了一下，脸上迅速掠过一丝尴尬和不知所措，随即像是怕被认出般，立刻扭过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旁边的水果摊，甚至匆匆挪动脚步，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林暮站在原地，手里拎着滴水的青菜袋，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像结了一层薄冰。那冰层之下，是翻涌的怒意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停顿了几秒，便继续走向原先的目标，买了条鲫鱼，准备晚上熬汤。
回去的路上，雨雾更浓了。街景模糊不清。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手里的塑料袋勒得指尖发白。
打开家门，屋内的暖意和电视声涌来。林朝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似乎动都没动过。
林暮换鞋，拎着菜走进厨房，开始收拾。他处理鱼的动作干净利落，刮鳞、去内脏、冲洗，水流声哗哗作响。
晚上，饭桌上摆上了青菜和奶白色的鲫*鱼汤。鱼汤熬得很浓，香气扑鼻。
“今天买了条鱼，很新鲜。”林暮盛汤，语气平常。
林朝接过碗，低头喝了一口，评价道：“嗯，挺鲜。”
两人安静地吃饭。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主播用欢快的声音说明天降雨概率会降低，甚至可能短暂放晴。
但没有人对此表现出期待。
希望这种东西，就像是梅雨季节里偶尔从云层缝隙中漏下的一缕微光，你还没来得及感到温暖，它就已经被更厚重的乌云吞没。反复几次之后，便不再有人愿意抬头看了。
漫长的、无声的折磨，还在继续。像这永无止境的雨，腐蚀着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