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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博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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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板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那短暂窥见的画面在林疏遥脑海中反复上演。江烬野蜷缩在地、冷汗涔涔、眼中交织着痛苦与凶狠的模样,像一帧帧慢放的电影,挥之不去。
天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逐渐变得清晰明亮,将客房内奢侈却冰冷的陈设一一勾勒出来。林疏遥背靠着门,滑坐在地毯上,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那个梦魇,那个雨夜,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与现实里江烬野痛苦的画面交织缠绕,形成一个令人窒息的谜团。他为什么会那样?是旧疾?还是……与那场遥远的意外有关?
而那句嘶哑的“滚”字,依旧带着冰冷的力度,回响在耳边。
门外早已没了任何声响,死寂得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他惊惧之下的幻觉。
他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天亮后的江烬野。是装作一无所知,还是……
胃部熟悉的抽痛再次袭来,提醒着他现实的窘迫。他需要食物,也需要……离开这个房间的勇气。
又过了许久,直到阳光彻底驱散了黎明前的晦暗,林疏遥才深吸一口气,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浴袍,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拧开了门把手。
客厅里空无一人。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将一切照得清晰无比,昨晚的混乱痕迹似乎已被彻底抹去。打翻的水杯和药片不见了,地毯平整如新,空气里只剩下冰冷的洁净感。
仿佛昨夜那个脆弱的裂隙从未出现。
林疏遥迟疑地走了几步,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主卧的方向。房门紧闭着。
厨房的中岛台上,除了他昨天那只被扔掉的粥碗,空无一物。没有早餐,没有留言。他像一个被暂时遗忘的存在。
正当他无所适从时,公寓的入户门传来电子锁开启的轻响。
他身体微微一僵,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秦泽。
男人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表情冷静克制,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他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穿着不合身浴袍的林疏遥,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公事公办地点了下头。
“林先生。”他走上前,将纸袋放在中岛台上,“这是给您准备的换洗衣物。江总吩咐,您今天可以自由活动,晚上司机会准时去画廊接您。”
他的语气平稳,用词礼貌,却透着绝对的疏离和程序化,仿佛在交代一项工作流程。
林疏遥的目光落在纸袋上,里面是叠放整齐的崭新衣物,从内到外,尺码齐全。这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让他喉咙发紧。
“他……”林疏遥迟疑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江总呢?”
秦泽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江总一早就去公司了。他今天行程很满。”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堵回了所有未尽的疑问,也重新筑起了那堵无形的高墙。昨夜那个失控的、痛苦的江烬野被彻底封存了起来,留下的只有那个高高在上、行程满档的商业巨鳄。
林疏遥抿紧了唇,不再说话。他知道了,昨夜的事是一个禁忌,一个不能被提及的意外。他最好也选择遗忘。
“车已经在楼下等候,您可以先用早餐,再送您去画廊。”秦泽补充道,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用早餐了。”林疏遥低声说,拿起那个纸袋,“现在就去画廊吧,麻烦你了。”
他需要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需要回到那个能让他稍微喘口气的画廊,需要做点什么事情来填充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混乱思绪。
秦泽没有坚持,微微颔首:“好的,请随我来。”
乘坐那部专属电梯下楼,再次坐进那辆黑色的宾利里。白天的城市车水马龙,一切看起来正常而忙碌。林疏遥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新衣服的纸袋,指尖冰凉。
他被准时送到了画廊门口。
“晚上七点,林先生。”司机的声音通过隔屏传来,刻板地提醒着晚上的约定。
林疏遥没有回应,推门下车。站在画廊熟悉的橱窗前,他才有了一种短暂回到现实的错觉。
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修复画作时,好几次差点因为走神而出错。林哲依旧活力满满地跑来跟他分享趣闻,他却只能勉强挤出笑容应对。
中午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是一个银行的账户信息和一笔远超他妹妹本月治疗费的金额入账通知。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冰冷,高效,如同机器执行指令。
林疏遥盯着那串数字,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他关掉手机,一整天的食欲消失殆尽。
傍晚时分,画廊快要关门了。林疏遥正在收拾工具,林哲又溜达了过来,靠在门框上,有些欲言又止。
“疏遥,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林哲挠了挠头,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总觉得你好像很累,脸色也不太好。要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我说啊,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大忙,但……”
林疏遥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住了。一股微弱的暖流和巨大的酸涩同时涌上心头。他抬起头,看着同事真诚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他把自己卖给了别人?说他现在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玩具,到点就要回到那个金色的笼子里?
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没事,就是家里有点事,快处理好了。谢谢。”
林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他的脸色,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行,你自己多注意身体。有事吱声。”
同事的关心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此刻的处境有多么不堪和孤绝。
七点整,那辆黑色的宾利如同精准的幽灵,再次无声地停在了画廊门口。
林疏遥沉默地走过去,拉开车门。
这一次,后座是空的。
他没有感到意外,甚至……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车辆平稳地驶向那座摩天大楼。城市的霓虹再次亮起,与昨夜别无二致。
但当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当电梯再次攀升至顶层,当那扇沉重的门再次在他面前打开时——
林疏遥发现,玄关的灯亮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食物的香气?
不是冰冷的外卖,更像是……厨房里刚刚烹饪过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味道。
他怔怔地站在门口,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江烬野穿着家居服,正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前。锅里似乎在煮着什么,发出轻微的咕嘟声。他高大的身影在温暖的灯光下,似乎褪去了一些白日里的凌厉,但那份固有的压迫感依旧存在。
听到开门声,他并没有立刻回头。
林疏遥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半晌,江烬野关掉了火,拿起一个汤碗,盛了些什么。然后,他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僵在玄关的林疏遥身上。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夜好很多,恢复了惯常的冷白,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的视线扫过林疏遥手里依旧攥着的那个纸袋,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站在那里做什么?”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却也没有了昨夜的刻薄和冰冷,“过来吃饭。”
林疏遥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看着江烬野将那只盛着清淡汤羹的碗放在餐桌上,然后又拿出几样看起来同样清淡适口的小菜。
这一切……太反常了。
反常得让他心底警铃大作,比面对冰冷的命令时更加无措和……恐惧。
这场无声的博弈,似乎因为他昨夜意外窥见的那道裂隙,而悄然改变了风向。
而他,完全猜不透,对方下一步,究竟想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