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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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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当天,由于政府严禁燃放烟花爆竹的缘故,整个城市异常安静,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楼淮躺在柔软的被子里,黑白色的发尾遮挡住眼睛,那条沾着沈叙血的纱布缠绕在下半张脸上。
一阵嗡嗡的震动声自枕边传来,将楼淮从睡梦中吵醒。他带着被惊扰的烦躁翻过身,闭眼摸索到手机,顺手拔掉那根碍事的充电线。
“你好。”楼淮声音带着睡醒的沙哑。
“哥哥!”女孩子软嫩的声音响起。
楼淮不清醒的脑子被这一声喊醒,他皱眉看了眼备注——妈。
小孩以为他没听见,又试探性的问道:“哥哥?听不见吗?”
“谁让你给我打电话的?”楼淮冷淡的问。
他起身靠在床头,抬手拿下那条纠缠着、勒着他脖子的纱布,揉成一团握进手里。
“没有……”小孩不复之前的兴奋,轻声道:“我想你了。”
“想我?”楼淮把鼻子埋进那团纱布,深吸气,浅淡的香味恰当好处的缓解心里的那份烦躁,“都没见过哪来的想?”
“见过!”她的音量猛地抬高,随后有低下去,小得几乎快要听不见,“我看过你的照片……”
“只是照片而已。”楼淮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见过自己的照片,也不想跟她多扯,“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哥哥明天能来这边过年吗?”她声音弱弱地问道。
北京比洛杉矶早16个小时,楼淮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多了,洛杉矶现在应该是农历二十九号晚上十点多。
楼淮嗜睡,周六日或者节假日,不设闹铃,睡一天一夜都是常事。
“国内今天新年。”楼淮提醒道,“以前怎么没来问我?”
“以前不会用手机。”她嘟囔着说,“爸爸妈妈睡觉了,我偷拿的。”
“嗯。你也去睡。”楼淮没什么大反应。
女孩没有理他,固执的问道:“哥哥明天能来找我吗?”
“不去。”楼淮说道。
“为什么?我想见你。”她的嗓音明显染上哭腔。
“但是我不想见你。”楼淮望着床对面冷白的墙壁,“你、你爸、你妈,我都不想见。我光是想想你们的脸就觉得恶心、反胃。包括你的这通电话,如果不是因为刚睡醒脑子不清醒,我根本就不会接,你明白吗?你们最好从我的世界里滚的越远越好,清楚吗?”
一个仅仅五岁的小孩,不能完全理解楼淮这些话,她只知道,她的哥哥不喜欢她,甚至还用很凶的语气训她。
这个认知打破了她所幻想出来的那个温柔的哥哥,让她感觉到害怕。而小孩子感到害怕后最好的办法,就是哭,放开音量的大哭,大声喊“妈妈”。
楼淮并没有着急挂电话,他边深深吸着手里的纱布,边听手机对面男人女人着急忙慌地询问声。
纱布上属于沈叙那浅淡的香味,在这一刻变得浓郁,耳边女人柔和的安慰声渐渐模糊,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晚的沈叙。
乖巧的,令人宰割的。
如果沈叙现在在他身边……
楼淮吞咽一口口水,垂眸扫了眼被子上的凸起,打散幻想出来的场景。
没过多久,那头安静下来,随后似乎是才想起他这个被遗漏在“旁边”的始作俑者。
“楼淮你犯什么病?大半夜给你妈打电话干什么?”男人声音愠怒。
“嗯,谁打的谁有病。”楼淮随口说道,丝毫不顾及打电话那人是他的妹妹。
他这么说,男人哪能不知道缘由。
“楼淮!”伴随他这句话的,是一声巨大的摔门声。
“继续骂,你再骂一句,我现在立马买机票飞过去找你们。”楼淮轻声道,“你们不是一直很害怕我这个‘潜在杀人犯’吗?我正好把这个“潜在”去掉。”
男人像是被他这句话噎住,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良久,才开口说道:“你就不怕我向CTU举报你?”
“那你去啊。”楼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含笑道:“你的公司不想要了?她的画廊也不要了?还是你想让那个小孩儿往后的人生都因为你的一个举报电话葬送掉?如果当年你们在第一时间举报我,你们或许还能因为‘大义灭亲’火一把,但是现在……晚了。”
“我们当年说好……”
“我记得。”楼淮打断他的话,“放心,只要你们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招惹你们。”
电话被挂断。
被扰这一顿,楼淮也睡不下去了,索性起身洗漱。
二楼虽然是个阁楼,但是并不小,甚至可以说大,且阳光极好,温热的光从斜面窗户洒进,仿佛给里面的画布打了层金边。
阁楼中间,放着一个40里面高的可升降旋转的雕塑转台,不过一看就是从来没被人使用过。
楼淮将转台推到角落里,单手搬来一个矮脚凳在画架前坐下,褪去了画布的塑料薄膜。喷壶喷出的细密水雾落在洁白的画布上。
他拆开一盒新的颜料,画笔拿在手里不停地转动。
但今天思绪飘得格外厉害,像被秋风吹落的树叶,不停地飘,落不到实处。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片湿润的画布,拿笔的手搭在腿上,不知该从哪里落笔。
出了会儿神,眼前闪过沈叙的脸,他猛地起身下楼,回到卧室再次翻出那个不久前,才被他装进自封袋的纱布,像瘾君子一样堆到鼻尖,吸着回到二楼。
画笔蘸取颜料,在画布上快速起型。
窗外的天黑下,明亮的灯光照亮画布。矮脚凳不知什么时候被楼淮撤走,歪倒在一旁,他跪立在地上,白色家居服上蹭到少许的颜料,浸满红色颜料的画笔,正小心翼翼地落到“沈叙”的脖颈上。
啪嗒——
画笔被随意的扔到一边,他向后倾身,手掌撑在身后的地面,微微仰头看着画中那熟悉的人。
黑青的背景中,脸色苍白得不正常的沈叙躺在上面,眼下乌青,修长得脖颈被切割开,仅剩一丝皮肉链接着身体,而赤裸的锁骨处满是暧昧的牙印与吻痕。
楼淮站起身,下楼取了把剪刀回到画布前,捞起先前以防弄脏而搭在画架上的纱布,犹豫许久,最终用剪刀从边缘裁剪下一小块——那里没有任何血液,但因为长时间的蹂躏,有些许毛边。
指尖探入红色颜料盒内,挖了一坨涂抹在那块裁下来的纱布中央,指腹轻柔地刮去多余的颜料,待颜色均匀后,他抽出一张卫生纸擦手,带着纱布去到楼下卫生间。
调到中低档热风的吹风机,在离它两个手掌距离的地方不停地晃动着吹,气流拂过那片湿润的红,直至它彻底干透。
微硬的纱布反复攥进掌心,直到那块彻底边皱时,楼淮也刚好再次走回阁楼。
白乳胶挤在纱布两侧,楼淮单膝跪在地上,将它粘到“沈叙”的脖颈处。
结束后,他站起身。指尖无意识地一搓,干透的颜料从指侧籁籁落下。
沈叙下午一点来钟把父母接回家之后,帮忙备菜备了一下午,轮到炒菜,他被爸妈从厨房赶了出来,这才抽出空来看一眼手机。
大过年的,现在又是做菜忙得时候,没人有时间聊天。他手指翻动着朋友圈,脑袋放空,根本没看屏幕上的内容。
“他们,应该不太希望我陪。”
楼淮的话在脑海中闪现,他手指一顿,切了微信号。
难得的,排在第一的暹罗猫头像没有任何消息。鬼使神差的,沈叙点开除了自己发朋友圈以外的时候,从来没点开过的工作号朋友圈。
满屏全是备注着各种日期时间的人。
沈叙随手刷新完,正准备退出,最上面的头像变了。
暹罗猫头像下,配着一张照片,那双他曾在心里不止夸过一次的手,正拿着一盒巧克力饼干。大概是随手一拍,黑漆漆的没有多好的光线。
配着的文案也是一个很简单的“耶”的手势。
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有些抽痛。沈叙偏头看了眼厨房内忙碌的父母,起身走到阳台,给他打过去语音电话。
手机响了几声便被接听。
“沈老师,新年快乐。”楼淮轻柔的嗓音明明带着笑,沈叙却莫名听出几分落寞。
“你在哪?”沈叙没有跟他多扯,直接问道。
楼淮那头沉默许久,“嗯?我在小区楼下啊,晚上吃多了,下来溜溜食儿。”
“吃饼干吃撑了?”沈叙望着对面楼的被暖光照亮的厨房。
“不是……”楼淮小声道。
“行。”沈叙嗓音没什么起伏,“我就打电话问问,挂了。”
“别!沈老师别挂好不好?”楼淮急忙道。
“为什么?”沈叙的手机一直没从耳边拿下。
“我今年一个人过年。”
“嗯”
“我从高一之后每年都是一个人过年。”
“嗯。”
“我晚上没吃饭,我今天一天都没吃饭。”
“嗯。”
“那个朋友圈是我故意发的,设置的仅你可见。”
“楼淮,你想说什么?”沈叙放轻的声音。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楼淮声音带着细小的哭腔,“我想见你,沈老师,我可以和你一起过年吗?”
“等我。”沈叙放缓了语调,“先上楼,我到了给你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