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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驯鹿归春,守岁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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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谨慎中滑向岁末。腊月二十八那天,林姨和老李早早来了,还带来了大红灯笼、春联和剪窗花的红纸。
“过年了,雪松小筑也得有个新气象。”林姨忙活着擦拭门窗,语气欢快,却悄悄用眼角瞟着秦至衡的脸色。
秦至衡没有反对,反而微笑着指挥:“老李,梯子稳当点,把灯笼挂在院门那两棵雪松中间。幕繁,你来帮我看看这对联贴得正不正?”
他的兴致似乎很高,但宋幕繁注意到,他只是在指挥,很少亲手操作,呼吸在寒冷的空气里化成急促的白雾,很快又被他刻意地压平。她接过他手中的对联,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冰凉的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种无声的酸楚与温柔同时弥漫开来。
除夕那天,暴风雪又一次笼罩了长白山,却将民宿包裹得更加温暖而静谧。厨房里蒸汽氤氲,林姨炖着香浓的野菌鸡汤,宋幕繁则在秦至衡的指导下,第一次尝试包着有硬币馅的饺子。
“鄂伦春族也过春节吗?”宋幕繁沾着面粉的手笨拙地捏着饺子褶,轻声问。
“过的。”秦至衡靠在厨房的门框上,脸色在蒸汽中显得柔和许多,“母亲很重视这个节日。她说冬天再冷,年也要过得热气腾腾,这样新的一年才有盼头。”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她说,团圆饭的意义,不在于人多人少,在于心要聚在一起。”
晚餐时,小小的餐厅里灯火通明。四人围坐一桌,桌上摆满了林姨和宋幕繁忙活一下午的成果:炖鸡、煎鱼、山野菜炒蛋,还有一大盘元宝似的饺子。窗外是呼啸的风雪,窗内是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和难得的笑语。
秦至衡吃得很少,但喝了一小杯温热的松子酒。酒精让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难得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一直带着笑意看着大家。他破例没有提前离席,而是安静地听着老李讲山里的趣闻,听林姨絮叨村里的家长里短。
饭后,林姨和老李坚持要回去与家人守岁,早早告辞了。风雪似乎小了些,民宿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宋幕繁收拾完厨房,看见秦至衡正坐在壁炉前的毯子上,身边放着那个装着剪纸工具的木匣。
“来,”他拍拍身边的位置,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还差最后一点年味。”
他拿起一张红纸,剪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寥寥数下,一只栩栩如生、回头顾盼的驯鹿便跃然纸上。
“这是我最喜欢的图样,‘驯鹿归春’。”他把剪纸递给宋幕繁,指尖冰凉,“感觉,无论走多远,春天总会回来,生命总会找到归途。”
宋幕繁接过那张蕴含着祝福与生命力的剪纸,觉得它重逾千斤。她看着秦至衡被火光映照的侧脸,他专注地看着火焰,眼神深邃,仿佛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未来。
零点的钟声仿佛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远处山下村子里,隐约传来了模糊的鞭炮声,宣告着新年的来临。
“新年快乐,幕繁。”秦至衡转过头,对她温柔地笑了笑。
“新年快乐,至衡。”宋幕繁轻声回应,心中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哀伤。这个“新”年,于他而言,是那么奢侈的一个词。
就在这时,秦至衡轻轻咳嗽了几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用红纸包着的物事,递给她。
“压岁钱。”他笑着说,眼中有孩童般的狡黠,“虽然晚了几年,但补给你。愿你来年平安顺遂。”
宋幕繁打开红纸,里面躺着的并不是钱,而是一枚古朴雅致的木质书签,雕刻着雪松与白桦交织的图案,系着红色的流苏。
“这是我父亲当年送给我母亲的定情信物之一,”他轻声解释,语气平静却深沉,“她用它来标记读到一半的诗句。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这份礼物太过沉重,承载着两代人的爱与记忆。宋幕繁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至衡,我...”
“嘘,”他轻轻打断她,摇摇头,“今晚不说别的。就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守完这个岁。”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望向壁炉里跳跃的火焰。宋幕繁将那张“驯鹿归春”的剪纸小心地放在窗玻璃上,红色的剪影映着窗外漆黑的雪夜和窗内温暖的火光,构成一幅永恒的画面。
她在他身边坐下,两人并肩坐着,安静地听着彼此呼吸声,听着风雪渐息,听着旧岁在一片静谧中缓缓流逝。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雪山除夕夜里,没有狂欢,没有喧嚣,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暖和陪伴。他们都明白,这可能是他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春节。
而新年的第一天,正在这片寂静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