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错位 ...
-
市局法医中心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林霁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完成的尸检报告,目光却久久没有聚焦在文字上。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林渊指尖的触感。今早出门时,林渊为他整理领带,手指不经意间擦过他的颈侧,那个瞬间的颤栗至今未散。
“林法医?”
一个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惊醒。实习生小陈站在他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您没事吧?我叫了您好几声。”
林霁迅速收敛心神,恢复了往常的冷静表情:“没事。这份报告我看完了,第三页的毒理分析需要补充几个数据。”
小陈接过文件,却没有立刻离开,犹豫着说:“林法医,您最近好像很累的样子。要不要去休息室躺一会儿?”
连实习生都看出了他的异常。林霁抿紧嘴唇,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非常不适。他向来以精准和冷静著称,如今却因为林渊而屡屡失态。
“我很好。”他的语气比预想中要生硬,小陈吓得缩了缩脖子,快步离开了。
林霁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今天下午他要为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进行解剖,这需要高度的专注力。他起身走向更衣室,换上手术服,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进手术帽中。
解剖室里,那具尸体已经躺在不锈钢台上。腐败的气味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但林霁面不改色。他拿起解剖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稍安定下来。
刀刃划开皮肤,露出皮下组织。他专注于眼前的解剖过程,记录着每一个发现。在这个由死亡和证据构成的世界里,一切都有规律可循,一切都清晰明了。不像他与林渊的关系,混沌而危险。
“死者胃内容物显示最后一餐是海鲜...”他对着录音设备冷静陈述,却在下一秒突然顿住。
尸体的右手紧紧攥着,法医助理此前尝试过但没能掰开。林霁戴上双层手套,用力掰开那僵硬的手指——掌心是一枚精致的贝壳项链。
这个画面莫名触动了他。一个人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要紧紧抓住某样东西,那种执念...
就像林渊抓住他一样。
这个联想让他胃部一阵翻腾。他迅速将项链放入证物袋,继续工作,但先前的专注已经被打破。林渊的身影,林渊的眼神,林渊那些越界的触碰,全都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与此同时,市殡仪馆内,林渊正在为一位老人做最后的整理。
他的动作精准而温柔,为老人换上家属准备的西装,仔细梳理稀疏的白发。死亡对他而言从不可怕,它只是一种状态,一个过程。他尊重这个过程,就像他尊重生命一样。
但林霁是不同的。林霁是鲜活、温暖、呼吸着的存在。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小林,外面有人找。”同事在门外喊道。
林渊洗净双手,走出工作室。来人是老人的儿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眼睛红肿。
“林师傅,谢谢你。”男人哽咽着说,“我父亲看起来...很安详。他生前最爱体面。”
林渊微微点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男人离开后,林渊站在原地,若有所思。那种家人之间的羁绊,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对他而言既陌生又遥远。他唯一在乎的只有林霁,唯一害怕的只有失去林霁。
这种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下午四点,林霁结束了解剖工作。他站在淋浴器下,让热水冲刷着身体,试图洗去死亡的气息和那些不该有的杂念。当他关上水龙头时,发现自己的左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红痕——那是昨天林渊握住他时留下的。
他盯着那道痕迹看了许久,然后猛地扯过毛巾,用力擦拭着那块皮肤,直到它发红发热。
下班后,林霁没有直接回家。他开车来到城郊的一家咖啡馆,这里离他和林渊的住处足够远,不太可能遇到熟人。
他需要空间,需要远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咖啡馆里放着轻柔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林霁点了一杯黑咖啡,坐在角落里,打开随身携带的卷宗。他试图用工作填满思绪,但那些文字仿佛失去了意义。
“请问这里有人吗?”
一个温和的男声问道。
林霁抬头,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陌生男人站在桌前,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没有。”他简短地回答,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文件,希望对方能明白他不想被打扰。
但男人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看你经常一个人来这里。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姓周。”
林霁皱起眉头。他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你可能没注意到我,但我注意到你了。”周老板笑了笑,“你总是带着一堆文件,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我是法医。”林霁说,语气冷淡。
周老板的眼睛亮了一下:“很特别的职业。我一直觉得,敢于直面死亡的人,一定有着非凡的勇气。”
这句话莫名触动了林霁。他放下手中的笔,第一次正眼打量对方。周老板长相斯文,穿着得体,笑容温和,与林渊那种带着侵略性的俊美完全不同。
“死亡并不可怕,”林霁轻声说,“可怕的是活着的某些东西。”
周老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得很好。介意和我分享一下你的见解吗?”
如果是平时,林霁一定会拒绝这样的搭讪。但今天,也许是太需要倾诉,也许是想要证明自己还能与林渊之外的人正常交流,他竟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聊了大约二十分钟,话题从职业到生活,轻松而平常。周老板幽默健谈,知识渊博,与他交谈让人放松。林霁甚至难得地笑了几次。
这种感觉很陌生。与林渊在一起时,他总是处于紧张状态,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触发对方那些不可预测的情绪。而此刻,他不必担心越界,不必恐惧失控。
“希望下次还能和你聊天。”分别时,周老板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林霁接过名片,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口袋。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回想刚才的对话。那种正常的、轻松的社交,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偏离正轨多远。
推开家门时,晚餐的香气扑面而来。林渊正在厨房忙碌,听到声音后回过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哥,你回来了。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了。他的目光锐利地落在林霁身上,像猎犬发现了异常。
“怎么了?”林霁下意识地问道,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林渊放下锅铲,一步步走近。他的眼神变得深沉而危险,方才的温柔荡然无存。
“你身上有陌生的香水味。”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林霁脊背发凉,“还有...咖啡的味道。你不是最讨厌咖啡的吗?”
林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下班后去喝了杯咖啡而已。”
“一个人?”林渊逼近,将他困在墙壁与自己之间。
“是又怎样?”林霁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我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吗?”
林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被愤怒取代:“你的生活里只能有我。”他的手指抚上林霁的衣领,轻轻摩挲着,“这个味道...是男人的香水。”
林霁的心脏狂跳起来。林渊的直觉敏锐得可怕。
“只是一个路人,不小心蹭到的。”他试图推开林渊,但对方纹丝不动。
“你在撒谎。”林渊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哥,你从来不会主动去咖啡店。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林霁咬紧牙关,拒绝回答。这种被监视、被控制的感觉让他愤怒,也让他恐惧。
突然,林渊的表情变了。愤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悲伤和脆弱。他松开林霁,后退一步,低下头。
“对不起,哥。”他的声音哽咽,“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你不知道,每次你离开我的视线,我都在想你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林霁措手不及。前一秒还是咄咄逼人的控制者,下一秒却变成了害怕被抛弃的孩子。这种极端的情绪变化是林渊最擅长的手段,总是能精准地击中林霁的软肋。
“我不会离开。”林霁轻声说,不知是在安慰林渊,还是在说服自己。
林渊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真的吗?”
看着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林霁的心软了下来。他想起林渊不幸的童年,想起他曾经受的苦,那些愤怒和恐惧渐渐被怜悯取代。
“真的。”他说。
林渊破涕为笑,重新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哥,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这一刻,林霁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落入了那个熟悉的循环:越界、反抗、示弱、原谅。而每一次循环,都让那条看不见的边界变得更加模糊。
晚餐时,林渊表现得异常乖巧,不停地给林霁夹菜,讲着工作中的趣事,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但林霁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那种专注而执着的眼神,既让人感动,也让人窒息。
临睡前,林渊照例送来热牛奶。但今天,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欲言又止。
“还有事?”林霁问道。
林渊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哥,我能睡在这里吗?就今晚。我做了噩梦,很害怕。”
林霁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林渊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行。”他立刻拒绝。
林渊的眼神暗了暗,但没有坚持:“好吧。晚安,哥。”
他离开后,林霁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那道薄薄的房门,仿佛成了他们关系的最後防线。而他知道,这道防线,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深夜,林霁被轻微的响动惊醒。他睁开眼,看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是林渊。
他屏住呼吸,假装还在熟睡。林渊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跪在地板上,静静地注视着他。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林渊的半张脸。他的眼神复杂而深沉,充满了林霁无法理解的情感。
过了许久,林渊轻轻握住林霁露在被子外的手,低声呢喃:“你是我的,哥。永远都是。”
那个夜晚,林霁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养大的不是一只温顺的狗,而是一匹耐心等待时机的狼。
而他,既是猎物,也是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