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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掉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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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峰上,众目睽睽之下,宴殊凛依旧紧握着狐宴昭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松懈。
沿途的内门弟子纷纷驻足,目光难以从这不同寻常的一幕上移开。纵使狐宴昭早已习惯成为焦点,此刻也被这些探究、好奇的视线打量得极不自在。
他稍一挣动,便发觉宴殊凛扣得更紧。他这位师弟,不仅身份成了大师兄,连力气也今非昔比。
“玄尘君,”他只得凑近些,低声商谈,“众目睽睽,这般拉拉扯扯,于你清誉有损吧?”
宴殊凛闻言停下脚步,侧首看他,目光纯粹,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有何不妥?”
狐宴昭一时语塞。难道要说“伤风败俗”?这四个字与眼前光风霁月的宴殊凛哪有半分相配?况且他那语气如此理所当然……
罢了。他暗自叹息,这小师弟自幼心思澄澈,想拉着便拉着吧。
见身后之人不再挣扎,宴殊凛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转回身,继续前行。
他自然是故意的。他太了解他的大师兄会如何为他开脱。他就是要让所有内门弟子都看见,狐九是他宴殊凛带回的,是他要护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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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清心峰顶的院落,狐宴昭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你如今住这里?”
“嗯。”
宴殊凛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侧身让开:“进来吧。”
屋内的陈设几乎与记忆中别无二致,连他在某个烟火鼎盛的庙会上随手买来的那只憨态可掬的泥塑小兔,仍端端正正地摆在多宝阁的显眼处。
“这些……都还留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宴殊凛正整理着案几,闻言走近,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小兔上,语气平淡无波:“从前,这是我大师兄的屋子。他留下的东西,我未曾动过。”
狐宴昭心头一涩,只能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宴殊凛眸色微暗,垂下眼睫,片刻后道:“西厢的床榻年前坏了,尚未修缮。今夜,你只能在我房中歇息。”
“行啊。”狐宴昭未及细想便应下。从前师兄弟抵足而眠是常事,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砰砰。”
轻微的叩击声传来。
“什么声音?”狐宴昭问。
“通讯灵鸟。”宴殊凛走向窗边,推开支摘窗,一只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灵鸟正立在窗外横栏上。他从鸟喙中取出一枚玉简,灵力注入,玉简泛起柔和绿光,连清榆的虚影浮现而出。
她似乎正在御剑,身后景物飞速倒退,声音带着疾驰的风声:“名单上的人已齐聚青松主殿。我们即刻便到。”
“你们只有一刻钟。那些弟子不是泥塑木雕,别把事情闹大。”
狐宴昭一边饶有兴致地伸手,想摸摸灵鸟光泽的尾羽,一边懒洋洋应道:“连掌门放心,一刻钟,绰绰有余。”
那灵鸟极通人性,察觉到他的动作,猛地扭头,不满地在他指尖轻啄了一下。
“嘶——”狐宴昭迅速收回手,看着指腹上浅浅的白痕,失笑,“你这小鸟,脾气倒不小。”
宴殊凛已一步跨至他身前,执起他的手,眉头微蹙,语气是不自觉的紧绷:“可有碍?”
狐宴昭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一丝玩味。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佻地勾起宴殊凛的下颌,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
“不过是被鸟儿啄了一下,”他嗓音压低,带着些许戏谑,“玄尘君,你是否将我想得太过娇弱了?”
宴殊凛长睫快速颤动了几下,避开了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低声道:“抱歉,是我逾矩了。”
“无妨。”狐宴昭收回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调笑从未发生,“时辰差不多了,该去会会那些‘客人’了。”
二人抵达主殿时,连清榆与其心腹魏清歌已等候在此。连清榆正慵懒地倚在魏清歌身侧,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耐。
“真够慢的。”她抬了抬下巴,指向殿中黑压压的人群,“喏,人都在这儿了。”
狐宴昭扫了一眼,殿内聚集了不下百人,他不由感慨:“幸好青松阁家底丰厚,主殿够宽敞。”
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知此番召集所为何事,脸上皆带着警惕与不安。为首那名弟子再度上前,拱手道:“不知各位前辈召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狐宴昭抚掌,笑容轻松:“别急,好戏这就开场。”他侧首对宴殊凛递去一个眼神,“玄尘君,记得稳住场面。”
这是二人来时便商议好的。
宴殊凛颔首,言简意赅:“好。”
“那么,我便开始了。”
话音未落,狐宴昭指间已夹住一张朱砂符箓。不等众人反应,他指尖轻弹,符箓激射而出,在半空中轰然爆开!
“是烈焰符!快退!”离得近的弟子失声惊呼!
霎时间,灼目的火光充斥了整个殿堂,热浪扑面!惊呼与骚动骤起!
“结阵!保护同门!”那为首的弟子虽惊不乱,立刻挺身而出,欲挡在最前。
然而,那看起来威力惊人的火光却并未持续,不过瞬息之间,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迅速消散,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焦灼气息和惊魂未定的众人。
“怎么回事?”
“刚发生了什么?”
狐宴昭并未理会众人的惊疑,只对宴殊凛道:“玄尘君。”
无需多言,宴殊凛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入人群。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劲风闪过,两名弟子已被他精准地扼住后颈,如同拎小鸡般提了出来,重重掷于殿心!
全场霎时寂静,落针可闻。在宴殊凛绝对的威压之下,无人敢出声质疑。
唯有被制住的两人仍在挣扎嘶吼:
“凭什么抓我!”
“放开!”
狐宴昭缓步踱至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带着冰冷的玩味:“原因,你们不该最清楚么?”
他目光扫过寂静的众人,一字一句道:“两个……傀儡。”
“傀儡”二字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开,所有弟子的眼神瞬间变了。
狐宴昭俯身,手掌轻轻覆上那不断挣扎的两人头顶,看似随意,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令他们瞬间噤声。
“安静。”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会告诉你们,破绽在哪里。”
“傀儡术再精妙,终究是死物。它们能模仿言行,却模仿不了人在极端情境下最本能的反应。”
他语调放缓,带着洞悉一切的残酷,“方才烈焰乍起,所有人都或惊骇,或闪避,或闭目……唯有你们二位,面容僵硬,眼神空洞,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其中一名被制住的“弟子”闻言,脸上骤然浮现一抹诡异的狞笑。他猛地挣脱狐宴昭的压制,五官因极度扭曲而显得狰狞,嘶声狂笑起来:“呵呵……哈哈哈——!”
“小心!”宴殊凛瞳孔骤缩!
电光石火间,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另一名傀儡狠狠掷向远处,同时身形如电,瞬间闪至狐宴昭身前,诛魔剑横于身前,宽厚的背脊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后方!
“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席卷大殿!那名傀儡竟当场自爆!狂暴的冲击力混合着腥臭的黑血与碎肉,向四周疯狂扩散!
气浪翻涌,离得近的弟子被直接掀飞,殿内一片狼藉,痛哼与咳嗽声四起。
黑烟弥漫,遮天蔽日。
待到烟尘稍散,狐宴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宴殊凛胸前那片迅速泅开的刺目鲜红。
“宴殊凛!”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一把扶住宴殊凛,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几乎想都未想,便俯身攫取了那双失了血色的唇,将精纯的灵力毫不犹豫地渡了过去。
宴殊凛其实并无大碍。那自爆威力虽猛,但于他而言,至多是些皮肉伤。他只是一时被那浓密的黑烟迷了眼,这是旧年留下的毛病。
但……大师兄主动吻他。
那温软触感与渡来的灵力,让他贪恋得舍不得睁眼。
狐宴昭却是关心则乱,全然忘了眼前之人早已是名震天下的玄尘君,区区傀儡自爆,怎能重创于他。
“咳咳……咳咳咳……”殿内其他人陆续缓过气来。
宴殊凛心知不能再“昏”下去,他师兄此刻身份敏感,方才情急之下举动已属出格,绝不能在此地久留,平添变数。他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狐宴昭见他转醒,立刻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唇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与淡淡的血腥气,耳根瞬间红透,言语间难得地带上了慌乱:“你……我……”
宴殊凛看着他这般模样,竟是低低地笑了起来。那是自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在狐宴昭面前,毫无遮掩地展露笑颜。宛若冰雪初融,春水漾波,瞬间驱散了他眉宇间惯有的清冷。
下一刻,他手中诛魔剑挽了个剑花,猛地插入地面!
“轰——!”
剑气激荡,瞬间扬起漫天尘土,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趁此间隙,宴殊凛长臂一伸,不容分说地将狐宴昭打横抱起,足下一点,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清心峰方向掠去。
狐宴昭猝不及防,落入一个带着冷松气息的坚实怀抱:“宴殊凛!你做什么?!”
疾风灌耳,他却清晰地听到宴殊凛俯身,将温热的唇贴在他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喑哑与无尽缱绻的嗓音低语:
“大师兄……”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小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