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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惊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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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打小缠我。”李石氏打断二女儿的话,回头狠瞪了蓉花一眼,又转头笑着和小叔说话:“她小孩子家家的,就吓哭了。”
蓉花被她娘恶狠狠的目光吓了一跳,撇了撇嘴,缩回了头。
小叔看着小侄女蔫头打脑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由劝慰:“花儿,梦都是反的,别怕。”抬头又冲李石氏道:“花儿打小孝顺,也难怪被吓坏了。”
“这孩子,到底年纪小。”李石氏含笑摸摸小女儿的头:“我带她去她外祖家,找袁婆给她收收惊。”
小叔点头:“大嫂只管去,家里有我呢。”
正说话间,看到迎面走来的儿子,李石氏到底湿了眼眶,又赶紧掩饰地转身往灶房走,边走边道:“先吃早饭。”
“花儿,你哥出了事……你外祖家怎么没人管?”走在回娘家的路上,李石氏突然停下脚步。
李花儿看看四周,低声道:“娘,太奶没了几个月,你也跟着走了,因为我们全家都搬到了县城,离着外祖家太远,便不像现在这样常来常往,兼且爹早早续了弦,外祖家的人都很生气……娘,你没了才三个月,爹就把那女人弄回来了……”李花儿咬着牙,压不住一肚子怨恨,“他原该服一年孝的……”
李石氏闭着眼,深吸口气,继而苦笑:“你太奶没了?难怪!”
李石氏心情越加沉重,李花儿紧紧牵着娘亲的衣角:“娘,原来,外祖性情那样迂腐。”何止迂腐,还无能软弱!“……四个舅舅,你在世时,常来帮着做农活,你不在了,他们,他们一点不敢违逆爹……娘,外祖家,除了你和太奶,一个一个,怎么都那么,那么……”
李石氏用严厉的目光瞪了女儿一眼,李花儿不说话了,却依然嗍着嘴。
母女俩一个心事重重,一个心里委屈,都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到了李花儿外祖家。
大黄狗依然是听到声音便站在院儿里迎着,李花儿看着大黄狗,心里酸涩,再三年,大黄也没了……俯身摸着大黄的脑袋,大黄现在才十岁,她仿佛记得家犬的寿命最长能到二十岁,那么,能不能让大黄再多活些年月?
“三姐!”一声惊喜的呼唤,小小软软的孩童扑在李花儿身上,李花儿回身一看,心情好了许多:“燕儿,三姐来看你。”
小燕儿睁大眼:“真的呀,三姐。”
“嗯。”李花儿边点头,边从兜里掏出两个核桃递给小燕儿:“瞧,这是三姐给你留的。”
小燕儿拿着两个核桃,羞羞地笑:“三姐,我不知道你要来,要不,也给你留好吃。”
李花儿点头:“三姐知道呢。”又看看左右的房子:“你爷爷和叔伯们呢?”
“爷爷又去集里喝酒去了,爹和大伯、三叔、四叔下地了,大伯娘和我娘去赶集卖蛋换盐,三婶儿四婶儿在后厨帮奶做饭,姐姐们在房里,哥哥们到学堂念书去了。”
李花儿敛目轻轻翘起唇角,她的这些表姐妹表兄弟们,在她落难时,只有小燕儿去看过她,对于李花儿来说,小燕儿,与外祖家的别人不同。
因为常来外家,与外家的人都是熟不拘礼的,因此,李花儿也不进房去见几位表姐,只与小燕儿在院子里说话。
两姐妹在亲热玩闹时,李石氏坐在自家祖母的房里正抹着泪:“奶,若花儿说的是真的,我的孩子们……”
太奶闭目坐了一会儿,听着孙女止不住的抽泣,一拍椅子扶手,苍老的声音厉喝道:“哭能顶个什么事?”
李石氏抽咽一声,压住满腔的悲意:“奶,除了在你面前,我还能找谁哭去呢?”
“看着是个好的,不成想,你一闭眼,他连孝也不守就敢续弦,……有权势后,就变了么?”太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好的大孙女婿居然是这样凉薄的人,看一眼孙女,老眼一瞪,斥道:“赶紧给我收起那没用的猫尿,现在,该想想以后怎么办。”
李石氏赶紧擦净脸上的泪:“奶,你别急,你上了年纪,可别气着自己个儿,还没到那地步呢!奶,我今儿送来的参,您一定要用,不要舍不得,只要有您在,这家,就散不了——我也就有靠。”
太奶疲惫地靠在圈椅上,长叹一口气:“我虽知你爹和几个弟弟平日都不太顶事,却不成想,居然这么不成器。”
李石氏苦笑:“奶,不怪他们,他们都是平民百姓,哪能斗得过手握权势的。”
“胡说,那是他们的外甥,不是别人!有权势怎么啦?遇到有点权势的,就不敢出头,若我当年也像他们这样,哪里能保住宅子田地又养大独子?若像他们这样胆小怕事,我和你爹只怕早化作土里的一堆白骨了。”
老太太说到最后,已是气得呼呼直喘气,吓得李石氏倒顾不上自己伤心了,赶紧又是喂茶又是抚背地给老太太顺气,一边不迭声劝慰:“奶,您别急,现在,还什么事儿都没有呢,我既知道了,自不会认命的。”
被孙女好一通抚揉,老太太方顺过气来,压住怒气,又瞪一眼孙女:“你娘产下你时,你就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就扔在房后的大路上,不成想,过了一个晚上,你爹发现你还有气,又把你抱回来。好容易养大,身子也调理得好,人嫁了,孩子也生了几个,什么也不缺了,你却又把自己的身子骨儿糟贱得没个样子。这怪谁?”
李石氏低头不敢接话。
老太太双眼闪过一道厉色,狠狠一跺手里的拐杖:“……那时节都能把命挣回来,如今,你若不给我把身体养好,我就不认你这个孙女!”
“奶,我不想死。”李石氏咬牙发狠,“我还有儿子女儿没安排好呢,我不会死!”
看着孙女终于打起精神,太奶满意了:“这才对了!”
“奶,袁婆婆……”
太奶手抚着拐杖,闭目想了许久,“那老婆子……你们不是要搬到县城去?离得远,不见也罢,等你们把这一个难关闯过去,以后,再说。”
“奶,我还是担心,万一她对花儿心怀祸心……”
太奶半阖着眼:“孙女,那老婆子为何要在此地一住三十年?……当年,花儿年幼,她既护住了花儿长大,不曾害了花儿性命,要么确是心性坦荡,要么是心有顾忌不敢作孽,既如此,现在花儿都长大了,咱们还有何惧?”说着到曾外孙女,太奶笑了:“孙女,咱家花儿可是个有大造化的。宿慧呀,我这把年纪了,也只听说佛门大德高僧身有宿慧的,不曾想,我的后辈里,居然也有这般造化之人。”
李石氏想起女儿的惊惧,皱眉道:“只怕未必是福!”
听到孙女此话,太奶摇摇头,意味深长道:“孙女,你道参宝是谁都能遇到的?没有大福缘,大气运,谁承载得起?我原还想着这孩子命薄,身在农家,谁知,转头她就能自己把养身之物找到呢。还有你说的那个裴姓少爷,我怎么想,他拿走的那两只都不会只是野猫。不过,他拿走了更好,两人同有此际遇,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花儿占了。”
“奶,这事儿,你就别告诉我爹和娘了。”
太奶冷哼一声:“那些不成器的东西,我告诉他们做什么?别说你爹娘,家里,谁也别想知道花儿的事。”
李石氏松了一口气,看着身畔摆着的两棵参:“奶,这棵大的,您现在就开始用着,别想着省,小的就托人帮我卖了,介时,到县里买房买地的钱就都不愁了。”
太奶摇头,“大的卖了吧,这大的,估摸着没有十两重,也该有九两了。这棵去卖,能卖得更多。”
李石氏不赞成:“奶,再多银钱,也买不来命,就算为了这一家子后辈着想,您也该把身子养好啊。”
“你既有这孝心,我也就受着了。”太奶闭眼叹口气:“我不多活几年,不等曾孙里出个能顶事的,只怕,这个家,就要垮啊。”
李石氏也无奈地摇头,几个弟弟都是忠厚老实的,也不懒,可是都没什么出息,只能在地里刨食;自家那个爹,一辈子,就是个吃现成的主,指望不上,当年,他能考上个秀才,已是侥天之幸了。
“奶,我这趟就是来送参的,现在就回去了,你记得,只卖小的那参啊。”
太奶被孙女扶着起身把两株参藏好,柱着拐杖慢慢往屋外走:“东西我会找可靠人处理。”
李石氏搀扶着祖母的胳膊:“别的都没啥,奶,你一定要好好养着身子,花儿说,你一没了,我没挺几个月,也跟着走了。”
太奶狠瞪一眼大孙女:“快给我闭嘴。”回身合什冲虚空拜了几拜,又喃喃祝祷半天,方朝大孙女身上拍了一下:“快做外祖母的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儿的。”
祖孙两人相携着到了院子里,看着和燕儿玩儿得高兴的花儿,太奶慈爱地冲她招手:“花儿,过来。”
李花儿站起身跑过去,抱着太奶的另一只胳膊:“太奶,您最近吃东西香不?您别省着,想吃啥就叫外婆给您做啥。”
太奶笑眯了眼,被孙女和曾外孙女扶着坐在檐下的一张竹编圈椅上,张着没剩几颗牙的嘴,乐呵呵道:“吃呢,太奶吃什么都香,放心,太奶呀,还要看着我们花儿嫁了人,才会闭眼呢。”
花儿一听这话,小嘴儿嗍了起来:“太奶,您要长命百岁呢。”
太奶哈哈大笑:“好,百岁,百岁,太奶呀,挣着命,也要活到百岁。”
李花儿滚到太奶怀里,笑眯眯道:“嗯,太奶心胸开阔,福气长盈,肯定百岁。”只要生活条件跟得上,依太奶现在这副身子骨、精神头,又有参宝养着,便是不足百岁,也必然差不了几年,上一世,太奶也是没病没灾活到了八十九,临终前,尤且神智清明。这位老祖宗,睿智精明又性情豁达,可是周围这十里八村儿有名的长寿老人呢。
太奶看着李花儿端详半天,想了想,抬手把腕上一直带着的银镯子褪了下来套到了李花儿手腕上:“带着,这镯子呀,太奶戴了六十多年,现在给我们花儿戴,花儿也就能像太奶一样长寿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花儿拨拉着明显大了太多的镯子,苦恼道:“娘,你带着吧,这太大了。”
李石氏笑看女儿一眼,贴身小棉袄的小心思,她清楚得很,女儿这是怕自己有个万一呢,也不矫情,接过镯子便套在了自己腕上:“娘先戴着,以后你大了再给你。”
李花儿松口气,甩甩又重新轻松了的手,高兴地“唉”了一声——太奶一生少病少灾,娘带着太奶的镯子,也一定会平安康泰的。
“娘,太奶戴了六十几年,猛一下手上没东西了,肯定不习惯,咱有钱了,再给太奶买一对吧。”
“好。”
“娘,买金的。”
“好。”
李花儿回到家,开始炮利人参,她知道怎么炮制,只要避着人,也没啥问题。为此,李石氏把一家人支使得团团转,除了李花儿的哥哥,小叔和二姐一刻也不得闲,好在李石氏在饭菜上下了功夫,倒让两人很高兴。李守道知道妹妹和娘有秘密,不过,也心照不宣帮着瞒着。
等李花儿把留下的两株参都制成了粉,装入一个瓷罐密闭封好,这才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内行人,是不会知道这个瓷罐里装的什么东西的。
想着又有好几天没去过鬼湖了,也不知那两只狸猫如何,李花儿跑到她哥读书的房间:“哥,你去看裴二郎了吗?”
李守道挑眉:“他不是总在湖边等你,你怎么倒来问我?”
李花儿别扭地扭扭手指头,这说得好像她与人幽会似的。
“你没找他借书?”
“近些天没有。”
“哥,他养了两只狸猫,咱今天一起去看看吧。”
“这个……”
“走吧,快点,成天宅在家里,你体力快连我都赶不上了。”
“胡说,我背着你能走好远,你背得动我吗?”
“反正,你得把身体练好,要不,将来应试有你苦头吃,听说,没有好体力,好些人在应试的时候昏倒在考场的,白白错过了机会。”
兄妹二人拉拉扯扯上了山,熟门熟路往鬼湖走去,快到鬼湖时,隐隐听到“咕咚”一声,继而又似有拍打水花的声音,兄妹二人相视一眼,加快了脚步,转过最后一个转角,一眼看到通往鬼湖的另一条山路尽头,一个人影飞快跑进了林中。
湖中的水花声渐渐弱下来,李花儿眼神比李守道强,一眼看到湖中一片熟悉的衣角,惊呼:“哥,快,快,裴,快救,那是裴之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