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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晚来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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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温岐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母亲的病情因为新药的作用逐渐稳定,学校的课程和排练也按部就班地进行。
她拒绝了周宴清的提议的基金会的事。
温岐有自知之明,她不会妄想去攀高枝儿。
若是答应周宴清,她和他会接触的更多,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对他有非分之想。
温岐将那份基金会签约合同小心地锁进了抽屉最底层。每次打开抽屉看到它,她的手指都会微微颤抖。百万年薪、专业培训、国际演出机会...这些对于一个舞蹈学生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机遇。
但她不能接受。
“岐岐,你怎么又在发呆?”许沅敲了敲她的书桌,“教授在看你呢。”
温岐猛地回神,发现现代舞理论课的教授正皱眉看着她。她赶紧低下头记笔记,却发现自己刚才走神时,笔记本上写满了周字。
下课铃响,许沅一把拉住她:“你到底怎么了?自从酒会后就像丢了魂似的。”
温岐勉强笑了笑:“可能是太累了。妈妈最近要做新一轮检查,我晚上都在医院陪床。”
“那个周宴清...后来还有联系你吗?”许沅压低声音问道。
温岐摇摇头,将课本塞进包里:“没有,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许沅也知道像周宴清那个圈子,是她们这种普通人进不去的地方地方。
转眼已到了圣诞节,雪未至,雨已来。
雨时疏时密,却总也不停,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永远也亮不起来。
温岐去图书馆还书,出门时雨丝还细,走到半路,忽然就瓢泼似的倾下来。
周末的校园静得出奇,柏油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倒映着模糊的树影。
温岐怕书被淋湿,脱下外套裹住背包,在雨里微微弓着背,脚步匆忙。就在她低头疾走时,一把黑伞突然出现在头顶,挡住了倾盆大雨。温岐惊讶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周宴清正站在她身侧,伞面微微向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却被雨水打湿。
“周先生?”温岐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怎么在这里?”
周宴清的西装被雨水浸成了深色,发梢也滴着水,却丝毫不显狼狈:“来学校办点事。”他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衣袖上,“我送你回去。”
温岐想拒绝,但一阵冷风吹来,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周宴清不由分说地接过她手中的包,将伞完全倾向她那边:“宿舍在哪边?”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的校园里,伞下的空间狭小而私密,温岐能闻到周宴清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雨水的味道。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
“最近...还好吗?”周宴清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温岐点点头:“挺好的,妈妈的病情稳定多了。谢谢您之前的帮助。”
周宴清侧头看她一眼:“基金会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温岐咬了咬唇:“我...我拒绝了。我觉得自己还不够资格。”
周宴清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为什么不说实话?”
温岐心头一跳:“什么?”
“你拒绝是因为我。”周宴清直视前方,语气平静,“你害怕和我有更多接触。”
被戳中心事的温岐耳根发烫,她没想到周宴清竟看得如此透彻。
雨势渐大,温岐不知该如何回应。
“重新考虑考虑。”
温岐抬头看他,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竟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一股莫名的勇气突然涌上心头:“周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伞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宴清深深地看着她,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温岐,我—”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周宴清的话。他皱眉接起电话,表情逐渐凝重:“什么时候?...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周宴清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抱歉,公司有急事,我得马上过去。”他将伞柄塞进温岐手中,“拿着这个,别淋湿了。”
温岐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宴清已经转身冲进雨幕中,很快消失在拐角处。她站在原地,手中握着还残留他体温的伞柄,心中五味杂陈。
那天之后,温岐再没见过周宴清。伞被她小心地收在衣柜里,偶尔拿出来看看,却始终没有理由联系他。她无数次回想起那个雨天,周宴清未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元旦前夕,温岐去医院陪母亲跨年。温母的气色好了很多,甚至能下床走动了。母女俩坐在窗边看外面的烟花,温母突然问道:
“七七,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温岐摇摇头:“没有啊,可能是期末考压力大。”
温母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妈妈虽然病了,眼睛可没花。你每次发呆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她顿了顿,“是不是...遇到喜欢的人了?”
温岐的脸瞬间红了:“妈。”
温母笑了起来:“看来我猜对了。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岐低头摆弄着手指,半晌才轻声说:“他...很优秀,也很温柔。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傻孩子,哪有什么不是一个世界的说法。”温母握住她的手,“如果你真的喜欢,就勇敢一点。人生短暂,别留遗憾。”
温岐靠在母亲肩上,没有回答。窗外的烟花绽放又消散,如同她心中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感情。
元旦过后,温岐一直忙着期末考试的事。
六点多天还没亮,温岐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迷迷糊糊的接听电话,就听到那边许沅急迫的声音传来,“七七,快来市中心医院。”
温岐眯瞪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转头看了一眼许沅的床铺,空空如也。
另外两个室友也彻夜未归。
温岐顾不得收拾,打个车准备去医院。
这个时间点不好打车,温岐等了十多分钟都没等来一辆车。
正当她想办法时,看到面前停着一辆车,车窗降下。
是一张温岐没见过的脸。
“温岐,要去哪儿?我送你。”
这人认识她,温岐正在犹豫时,那人看出她的防备,说道:“我叫江津舟,金融系,今年大四。”
温岐松了一口气,是一个学校的。
她听说过江津舟的名字。
江津舟出生名门望族,江家是榕城四大家族之一。
温岐坐进江津舟车内,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香氛和一种属于优渥的洁净感。她系好安全带,报出市中心医院的地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学长,你怎么认识我?”温岐忍不住问,目光落在江津舟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上。他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与周宴清截然不同的、属于阳光的俊朗,但此刻也笼罩着一层清晨的凝重。
江津舟熟练地启动车子,汇入尚显稀疏的车流,车速却提得很快。“榕大舞蹈系的台柱子,谁不认识?”他语气轻松,试图缓解气氛,但眼神透过后视镜快速扫过温岐苍白的脸,“不过,正式认识是昨晚。许沅是我家远房表妹。”
温岐的心猛地一跳:“沅沅?她怎么了?电话里她只说让我快来医院,语气很急……”担忧瞬间攫住了她,比刚才更甚。母亲在另一家医院,许沅深夜不归,现在又在医院……
“别太担心,不是许沅。”江津舟立刻解释,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是你们另外两个室友,昨晚她们跟许沅一起去市中心那家新开的KTV跨年,散场后出来打车,结果……被一辆闯红灯的摩托车撞了。”
温岐倒吸一口冷气,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安全带:“严重吗?”
“一个还好,轻微脑震荡加擦伤。另一个……比较麻烦,小腿开放性骨折,还在手术。”江津舟的语气也沉重下来,“许沅一直在处理现场和陪护,打电话的时候有点慌神了。她估计是看联系不上你,才打到我这里。我正好在附近。”
原来如此。温岐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然悬着。她想起昨晚宿舍确实空荡荡的,自己因为期末复习太累,早早就睡了,手机调了静音。
“谢谢你,学长。”温岐真诚地道谢。在这个无助的清晨,江津舟的出现像一场及时雨。
“举手之劳。”江津舟专注地看着前方,车子平稳而迅速地行驶在通往市中心的道路上。天色渐亮,灰蒙蒙的雨幕笼罩着城市,车窗上的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发出单调的声响,更添了几分压抑。
市中心医院,急诊大厅。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清晨的冷冽扑面而来。大厅里人不多,但气氛紧张。温岐一眼就看到许沅蜷缩在手术室外的塑料椅上,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身上还穿着昨晚出去时的亮片小礼服,外面胡乱套了件不知谁的外套,显得格外狼狈。
“沅沅。”温岐快步跑过去。
许沅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到温岐,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扑过来紧紧抱住她:“七七,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小雅和微微……”
“我知道,我知道,别怕,我来了。”温岐拍着她的背,努力镇定地安慰她,“情况怎么样了?”
许沅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讲述:“微微还好,缝了几针,在留观室……小雅,小雅她腿被撞得很厉害,流了好多血……医生说骨头碎了……还在里面做手术……”她指着手术中亮着红灯的门,声音都在抖。
江津舟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她们情绪稍缓,才开口:“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手续需要补办,或者买点热饮过来。”他递给许沅一包纸巾,又对温岐点点头,转身走向护士站,动作利落,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可靠。
温岐扶着许沅坐下,自己也挨着她坐下,紧紧握着好友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术室门上那刺眼的红灯仿佛凝固了。温岐的心也揪得紧紧的,为受伤的室友担忧,也隐隐为自己那点心事在这样沉重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而感到一丝羞愧。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神情带着疲惫但还算平和:“手术很顺利,胫腓骨粉碎性骨折,已经做了内固定。麻药还没过,送病房观察,注意感染和后期康复。”
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许沅激动地又想哭,温岐连忙扶着她向医生道谢。很快,护士推着还在昏睡的小雅出来,送往骨科病房。许沅立刻跟了上去。
温岐看着她们消失在走廊转角,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清晨的混乱和惊吓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让她瞬间从疲惫中惊醒。
她循着感觉望去。
走廊尽头,靠近电梯间的方向,周宴清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大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与周围嘈杂匆忙的医院环境格格不入。他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像是助理,正低声汇报着什么,另一个温岐认得,是上次在医院见到时挽着他手臂的那个明艳女孩,此刻女孩眼圈泛红,神情带着委屈和依赖,紧紧挨着周宴清。
周宴清的目光却越过了助理和女孩,隔着不算近的距离,直直地落在了温岐身上。
她立于绝壁之巅,云海翻涌,鹤唳清霄,老子倒骑青牛,万山如芥子。他无声地凝望,眼底掠过千年霜雪。
温岐清晰地看到了惊讶,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然后是审视,快速扫过她略显狼狈的衣着、苍白的脸色和微湿的鬓角。紧接着,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那关切很快又被一种更深沉、更冷硬的东西覆盖了,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温岐的心跳骤然失序。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境下再次遇见他。她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想避开他的目光,却又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周宴清身边的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分神,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看到温岐时,眼中立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敌意。她更加靠近周宴清,甚至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似乎在宣示主权。
助理的汇报似乎结束了。周宴清收回目光,对助理低声交代了一句什么,助理点点头,快步走向另一个方向。然后,周宴清低声安抚了身边的女孩几句,女孩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被随后赶来的一个中年妇人扶着走向了病房区。
走廊里只剩下周宴清和温岐,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
周宴清迈开步子,径直朝温岐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踏在温岐的心弦上。医院走廊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在温岐面前停下,距离近得温岐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冷冽的木质调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听不出情绪,但那双眼睛却紧紧锁着她,不容她逃避。“谁出事了?”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她,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温岐被他强大的气场笼罩着,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我室友……昨晚出了车祸,刚做完手术。”
周宴清的眼神几不可查地松动了半分,似乎是确认了并非她本人出事。“严重吗?”
“一个还好,一个……小腿骨折,手术顺利。”温岐尽量简洁地回答,不想过多解释。
周宴清点了点头,沉默了几秒。走廊里只有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温岐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探究:“你看起来不太好。”
温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冰凉。她确实很累,身心俱疲。“没事,就是有点累,起太早了。”
周宴清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和疲惫。温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视线落在他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上。
“那个……”温岐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上次那把伞,还在我那里。改天我……”
“不用还了。”周宴清打断她,语气干脆,“你需要钱。”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温岐猛地抬头,他的眼神深邃如墨,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怎么会知道?她明明拒绝了基金会的签约,是因为看到她此刻的狼狈,还是……
周宴清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温岐耳中:
“温岐,告诉我,你需要多少钱?”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温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知道了?他调查了她母亲的近况?还是仅仅因为她此刻在医院、神情憔悴而做出的判断?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那个雨天被打断的话……和此刻这直白的问题,究竟有什么关联?
无数个疑问瞬间冲上温岐的脑海,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看着周宴清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施舍,没有怜悯,甚至没有明确的意图,只有一片她无法解读的、深沉的复杂。这比任何明确的动机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他到底……想做什么?
温岐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需要一个确切的数字来拯救母亲,可当这个数字可能由眼前这个男人提供时,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抗拒。她害怕这背后隐藏着她无法承受的代价,害怕这会将他们之间那点模糊不清的联系彻底推向一个她无法掌控的深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温岐,手续都办好了,小雅也安顿好了。这位是……?”
江津舟手里拿着几份单据和两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走廊。
他站在几步开外,目光平静地落在周宴清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姿态。他的出现,像一道光,暂时驱散了笼罩在温岐周身的沉重气压。
周宴清缓缓直起身,目光转向江津舟。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个沉稳内敛带着探究,一个阳光坦荡隐含维护。医院走廊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无形的张力在三人之间悄然弥漫开来。
温岐夹在中间,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一边是深不可测、抛下巨额诱惑的周宴清,一边是刚刚施以援手、代表着她熟悉世界的学长江津舟。而等待她照顾的母亲、未完成的学业……所有的现实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窒息。
周宴清的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需要多少钱?这个答案,此刻竟变得如此沉重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