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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橘子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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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年?”纪夏时身边的蒋菡轻轻念出来。
君锐记得蒋菡,不太爱讲话,那天不小心洒了水的女孩,现担任纪夏时亲爱的同桌。
亲爱程度,是班里同学每天平均和她说话一句,纪夏时则有二十句份额的样子。
她被问到,也思索了一下,“好像一下课就被数学老师叫走了。”
“话不爱说,还挺招老师喜欢。”
君锐说着,他想起数学老师拿着大三角板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个快退休的高个儿老头,口音特奇怪。山东混山西,叫君锐名字的时候活像在喊学校小卖部的一款汽水,橘味儿橘味儿的。
尤其那套老旧的木质大三角板,君锐第一天上课时就想,这要是给脑袋来一下,那可真够受。结果他还因为没交作业,真挨了一下。
“嗯,也许是找他干活?他那么认真,总不至于挨批评的。”蒋菡想起数学老师素来板着的脸,有一点担心。
纪夏时摇摇头,数学老师可是他们班,算上音乐体育美术的整整十二门课里最严肃的一位老师,她不觉得有谁会因为成绩之外的事招他喜欢。
“那也不一定。上次就因为数学里混了两册生物,他连我都骂了。”因为还没选课代表,纪夏时承包了理科组所有的作业,她说起来就有些委屈。
君锐没说话,瞧着若有所思。
无论批评还是表扬。直到下一节语文课下课,林稚年才回来。
他手里拎着本数学练习册,面色平静地坐回位置。许是他本也不爱显露情绪,又或者已经在一节课的时间里平复了心情,总之什么也没有讲。
“小林,你干嘛去了?有不用上课的好事儿也不叫我。”周岩转过来把脸拄在君锐桌上看他。
“没,数学老师找。”林稚年说。
“数学老师,那还是算了。他多凶啊,听说他去年训他们班一个作弊的学生,生生骂了一下午,出来的时候那人站得嘴唇都白了。你呢,没事儿吧?”
君锐端着练习册,竖起耳朵来听。
“没事。”林稚年摇摇头,喝了口水,不再回应了。
君锐悄悄打量他是不是也脸色发白。正跟林稚年视线对上,他看向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
君锐一头雾水。决定向我道歉了开不了口?什么玩意儿,就来回了个办公室,难道数学老头跟林稚年说我坏话。该不会还有这么无聊的人吧。
他充满怀疑地盯了林稚年一会儿,懒得在意了。
午休时间,林稚年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君锐想,他要是真有事找自己帮忙,就给他个台阶下。
几天都没有过什么正常交流,今天的林稚年再未对他有过什么回应也不算稀奇。奇怪的是,天上风雨晴雪地上草草花花君锐都不关心。
可他就是感受得出林稚年现在不太对劲,以前像一株少言寡语的植物,现在一样安静,可好像蔫巴巴的。
食堂里,君锐一眼就看见立在人群中找位置的林稚年,他金属餐盘里打了最简单的两道素菜。
君锐径自走到他面前,按捺不住把盘子拿过来,将自己的推过去的冲动。他心里什么都没想,没想他是个令他厌恶的演技派,也没想他曾经误会自己,只是这个人怎么吃的这么少,是排队的时候没菜了吗。怪不得瘦成这样,下午饿了不哭?
“喂,吃什么呢,大中午的你是小白兔吗。”
连城的声音突兀的出现了,他一手搭上林稚年想让他坐到他们身边。被抢了台词的君锐停下动作,伸出去的手也只好放下。
但就在这时,身后嬉闹的姑娘猝不及防撞上君锐的胳膊,不只简单的一撞,那同学即将摔倒,君锐不得不飞快反手扶了对方一把。
而他没来得及换掉餐盘的手,因此直接将林稚年的盘子撞翻在地上。
连城懵着看他俩,君锐也愣住了。
“你没事吧,林稚年。”连城问他。
林稚年摇头,他没有丝毫君锐想象中的无奈心烦的,甚至不悦的模样,淡淡地蹲下来收起了能收的餐具,往收餐处走。
“林稚年。反而是”君锐心头烦躁。
林稚年茫然地抬头看他。
连城拽了一把君锐,还以为他要跟他动手,“你们有什么过节也不用在这儿……”
“你也看不见么?不是我要推他的。”
“抱歉抱歉。”撞到他的女生红着脸埋怨了身后几个女生,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一眼君锐。“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好。”
君锐根本不好。
他眼看着林稚年在水池旁冲了一下手与沾脏了的腕子,然后离开食堂。全程好像一个不小心自己打翻餐盘的人。
头一次觉得如此不适。
真是命中相克,这辈子怕是不能在他那儿当个好人了。直到跟连城坐回餐桌,食不知味的吃完午饭。君锐放下筷子,犹豫着要不要给林稚年带点吃的。
不可能。他很快打断了自己的想法,人家要不要两说,自己火大了扔他脸上也不好看。
落在连城眼里就是君锐魂不守舍吃完了饭,又开始危险地盯着自己。
“你跟林稚年很熟?”君锐接了身边人递的面巾纸随手按了按唇角,挨着碟子垫在餐盘角落等着丢掉。
没办法,坐在他身边戴银丝眼镜的男生有着要命的洁癖。
“刚认识。”连城也接了餐巾纸,放在掌心团团捏捏折了个花出来。
“那你刚才跟谁称兄道弟呢?”
“哟,这是吃醋啦。行,君大人,奴家心里只有你。”君锐跟熟识的几个男生五六人向来坐在一起,找的都是两个四人桌相连的大桌子。连城就在他对面,边说着边夹了片尖椒肉丝里的青椒就要往他唇边递。
“停,你说他到底怎么回事?”君锐心神不宁。
“你那闹人闹的也太过了。”连城顿了顿,接着说。他知道君锐不会无故做欺负人的事,但他也不讨厌林稚年。
君锐自动忽略了对自己的指控,他躲开了他的筷子,“看见那个窗口了么?”
“看见啦。他们家汉堡真不是人吃的……”连城将筷子放下,一脸嫌弃,“不过说你两句,难道想要我给大家表演吃汉堡?太残忍了吧君锐。”
“你把人家餐盘撞翻了怎么也应该有点补偿吧。”
“君锐,要脸么?”连城细瘦手腕一甩,花丢在君锐面前,“是谁把人家不小心撞着了心里没一丁点儿数?”
“跟他不熟。你自己摸摸良心吧,走了。”君锐将他扔来的纸团也拿去丢掉了。
吃过午饭回到班级的路上,君锐在走廊里碰见纪夏时。
“君锐,你快跟我上楼看看。”纪夏时来拽他。
她生气的样子仍带着一点奇异的柔和,君锐看得怪想笑的。君锐都已经走到了班级门口,被她拽住袖子往楼上拖去。
“我看什么?”
小姑娘急得跺脚,忿忿地看他。
“别吧。我妹妹要是知道我欺负你,得把咱们家长团拉出来开个集体批斗大会。”
“你欺负的哪是我。林稚年上午罚站了整整一节课不算,现在连班主任都在被数学老师说教呢。”
“和我有关?”君锐莫名其妙。
“我也奇怪,你这回怎么做到的。”
“什么意思,讲清楚点。”君锐停下步子。
“数学老师把林稚年喊去批评,说他抄了你的作业。”
他们俩最清楚,君锐今天的数学作业根本不是自己写的。
“他抄我?我根本没写啊。”
“就是说。”纪夏时继续道:“可数学老师从来都那么凶,估计也不会听林稚年辩解的。”
君锐沉默了一下,不止凶,他还嫉恶如仇。
君锐和纪夏时走到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数学老师还没走。
“那不代表这个孩子就会抄同学作业,这和家庭有什么关联。退一万步,抄作业这种事,太常见了。哪里就能证明他有那么大问题……”傅老师一副劝家里老人少听推销员胡编的口气,诚恳又无奈。
“是,他想必还能做出更厉害的事情呢。我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数学老师说。
“过去是过去。他现在在咱们高中读书,是我的学生。”
“那就管好你的学生。我就把他叫上来谈谈抄作业的问题,就把我放在桌上的月考题偷走了。这就是你管的好学生。”
“不可能。”傅老师斩钉截铁地说,“他已经说了他没有。”
“我生气的,就这种问题学生犯了错误还死不承认的态度。”数学老师吊着苍老而尖利的嗓子,显然也气得不行,“你自己跟主任去解释吧!”
“别别别,章老师,章老师……咱们再找找不行吗?”傅老师无可奈何,“罗主任他也挺忙不是吗?”
章老师摆摆手,转身就走。两人立在门后,看章老师那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怕是誓要将不近人情进行到底。
“什么事儿啊这是。”傅雪坐回椅子里,叹了口气。
“这……真是林稚年拿的么?”门外,纪夏时脸上写满了担心。
“傻了么,偷那东西能吃是怎么。而且谁知道他出的题是月考题,岁数大了自己搞丢了吧。”君锐回道。
“那这可怎么办……”纪夏时着急。
“关我什么事。”君锐终于发现了重点,这事和他没关系吧?
“可要是告诉罗主任,事情不就大了。”
“数学老师天天上课备课,忙得烟都抽不上,过两天他就忘了。再说林稚年要是没拿,自然也就不会有事。”
他不是‘君子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么,君锐心里仍气着他。
离开办公室,君锐还觉着这事没必要他来解决。
谁知道这种误会,究竟谁的损失。难道任何人想了解一个人,就都配得上么?更何况他都不知道数学老师究竟怎么误会到了林稚年身上。
自己不是还正被那位误会着。
相知的机会又不是谁都有的,世上那么多人,谁有空和你日久见心。
可当回到教室看见林稚年的样子,他身上那股压抑的气息更重了些,几乎将存在感全收在自己界限内。
他如常地低头翻着课桌里的书,君锐走过,就直起身来将书藏进课桌,摆上了下午第一节课的课本。
数学老师来得一向很早,进门就开始准备课前提问。
“林什么,你来回答。”数学老师不惯着任何人,这成绩是他最后的测试,要是各方面都让他不满意,那真是大大不妙。
君锐顺着黑板上指尖所点的地方读下来,是一道竞赛题。不知道林稚年会不会,但君锐觉得他似乎是没有什么思路,因为他僵站在那里,瘦削脊背挺得笔直。
“说话啊,作业不是做的挺好的。”
数学老师刁难人起来,林稚年一个人站在全班同学中间,教室里静静的,都在瞧他。
林稚年更低下头,他确实不会。
“先开方。”君锐只当补偿刚才那一撞,抬手已经在演算纸上写了式子。
很快他笔尖点在最后结果的数字后面,留下一个墨点。“负二分之一。”君锐抬眼望他,眼中幽光烁动,催促他复述。
“抱歉老师,我不会。”林稚年看着给自己演示计算步骤的君锐,发觉章老师已经瞧见。他轻轻扣上他的手,将笔按下了,抬起头来答得简单。
“不会?不会还理直气壮,不虚心学习。不许坐!”这正合了章老师心思,他转向林稚年身旁:“君锐你来答,结果是多少?”
林稚年会不会,数学老师不知道。但君锐一定会,数学老师清清楚楚。
君锐瞥了眼林稚年,站起身:
“一千八。”